阿杰想表示同意,但此时的他似乎已不知道头该怎么摆动才算代表同意,不过艾米还是从眼神里明白了他的心意。
“一切,全都发生在‘这儿’;可‘这儿’出现的一切却全都是‘那儿’;然而‘那儿’的一切终究永远不可能成为‘这儿’…于是…”艾米的话戛然而止,可留下的却似乎不是空白…而是…
世界丝毫未变的表象背后仿佛有某种根本的本质在这话音里开始塌缩,以一种非时空性的速度…
…阿杰的瞳孔不由自主收缩…像要失去视力…于是他下意识使劲眨眼挣扎…
在那句话的尽头…出现的似乎就是…无所谓过去、现在乃至未来的一切时间里…在“这儿”…所发生的…一切…
这是没有尽头的希望…
这是没有尽头的幻灭…
这是没有尽头的谎言…
这是没有尽头的愚盲…
这是没有尽头恐惧…
这是没有尽头的束缚…
这是没有尽头的无解怨闷…
这是没有尽头的疯狂…
这是没有尽头的痴心妄想…
这是没有尽头的…绝妙…
“本…无所谓‘此’…亦无所谓‘彼’。故有‘此’必有‘彼’…”
“不、不、别说了…别再说了…”声音不大,声调却已完全扭曲,像在失神落魄而又几近绝望、崩溃的边缘哀求。
艾米说得本来就似有若无,见阿杰如此,她轻轻退后半步,不再言语…
跪坐在地的阿杰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只是身体在微微颤抖。
渐渐地,他的身躯平静下来,慢慢仰起脸,那似乎失神的目光忽忽怏怏定在了艾米的双眼上…
接着,他缓缓伏下身,以头至地,匍匐不动。
又过了一会儿,阿杰缓缓抬起身,仰面朝天,突然:“啊………”歇斯底里狂啸起来,在这静谧之地响如雷鸣,连先前在阿杰种种异常举动面前一直安之若素的艾米都不由以手掩耳。
吼完,阿杰却见捂着耳朵的艾米笑眯眯望着自己,在这刹那灵犀里,任何表达都成了多余。
神魂似已回归的阿杰一边站起身一边低声道了句:“谢谢。”而所谢为何,已尽在不言中。
艾米怯生生放下捂着耳朵的双手,“谢我?我可没做什么呀。”浅笑里透着一丝调皮,“只希望你别再来那么一嗓子就好。”
阿杰笑着摇摇头,有点儿过意不去,“不会了。刚才只是…怎么说哪...我想就算我不说,你也体察到了,而且体察得更明了。”望着仙子的目光里已没有了最后一点樊篱。
“体察到什么?”艾米玩兴未减,像是追问,又像明知故问。
阿杰低头思索,试图找出一个相对合适的词语来指称那种本无法形容的感觉,搜肠刮肚了好一会儿,他若有所思慢慢抬起头,自言自语般嚅嗫道,“就好像…我终于自由了。”
“如果以为有一种东西是‘自由’,那么那便不是自由。”
阿杰愣了愣,“以名作缚,自投罗网。”
艾米又笑而不语了。
阿杰心里却好像打开了一道闸门,不吐不快自顾又道:“我居然一直被我自己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嘴上、心里说的东西困住了…”
说着,阿杰哑然失笑,“不是我在说话,而是我成了‘话’的奴隶…我说话是为了让自己相信些什么;或者让别人相信些什么…以便最终好让自己相信这些什么…而这正是出于我根本的‘不信’….那样…永远不会有‘真实’…被制造出的‘相信’终究是虚妄的…可在‘不信’中别无选择的人,又不得不去制造那虚妄…于是…永远不会有自由…如果那是可能的话…天哪,就在刚才,我还以为我已经到家了——如果这世界上真有什么可以称为‘家’的话…可是现在…我其实好像还远远没有抵达…虽然…我已经...不,我其实从来就不可能离开这个...家…这怎么可能?”阿杰对自己隐约察觉到的东西感到难以置信,他诧异地问艾米。
可艾米回应他的却是,“欢迎来到阿尼卡提亚。”仙子言语时绽露的微笑里似乎真有一个莫可言喻的…世界…由此开启…
“这儿是阿尼…卡提亚?”
“现在,‘这儿’是阿尼卡提亚;刚才,‘这儿’还是科达比那西。”
阿杰又有点反应不过来了,“刚才…这儿是科达比那西?”
“如果你一定要说这儿是哪儿的话。”
“呃?…”阿杰隐约间略有所悟,却又说不上所悟何物…
“‘呃’什么?”阿杰心里那些他自己看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仙子眼里却好像全是透明的,她又在阿杰心底那将出未出的体悟上轻轻点了一下
于是...
“如果心还是那种心…那么无论这科达比那西人在哪儿...那儿都是科达比那西…如果有些东西解开了,那么那颗心无论在哪儿...那儿都是...阿尼卡提亚。”阿杰有点不敢置信这话出于自己之口,却又无法不信地一字字说出了这句话,艰难,却无可阻挡。
“但两者根本上并没有差别。”
“所以科达比那西人才更加…可悲…可怜…以前,说起来我好像是被外在世界那铁一般现实所迫,或者用一种看似更理所当然的说法就是‘为了生存’。其实…是被自己某种…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像是痴心…一种不自觉的痴心…又好像不自觉到根本谈不上是痴心的痴心…最后逼进一个身不由己的铁笼里,过一种…死的生活…在那里面,人只是被欲望和恐惧驱使的工具、一副行尸走肉…”道出这些,让阿杰油然生出一股哀伤,不,又好像是…释然…
“如果真有所谓‘自由’,那么其实说什么、做什么、想什么对科达比那西人而言本就都是自由的,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的自由——一切灵魂在这一点上本没有差别…可是他们又怎么会用这完全的自由,给自己打造了一副完全的不自由?”仙子的记忆回到了她在科达比那西所见、所感受到的隐藏于人们看似光鲜的表象背后那满世界的哀鸿之景。
见艾米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阿杰探询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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