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母后

换源:

  自我有印象起,母后便是一个疯子。

但她实在是聪明,又善于掩饰,撰写史书的官吏只是流于形式,寥寥几句概括她的一生,附带一个贤良仁善的评论。

撰写好的史册被翰林院呈上与我过目,我于是顺水推舟,赐予她一个谥号,仁德。

讽不讽刺。

没有一个字跟她沾边。

她的那些掩饰,从不是因为追求什么虚无缥缈的名声,母后如同一条捕猎的狼,在不确定成功之前,她会装成一条狗,虽不乖巧,但毕竟只是条狗。

所以,她当初骂我跟条狗一样还真没错,毕竟我是她的女儿,我们都是一个样子。

母后不是生来就是个疯子,她被那人逼疯,于是她也要将我逼疯。

她痛恨年轻时的自己,又怜惜年轻时的自己。

我和康宁是她矛盾的体现。

说到底,她最爱的还是自己。

这没有什么不好,毕竟,她先是吕舒,然后是皇后,最后才是我们的母亲,她应该最爱自己,除了她自己,没有人会再那般爱她。

康宁做不到,我更做不到。

染柒姑姑或许可以,但她心太软,总是会分些角角落落与其他人。

不像母后,将一颗浓烈赤诚的心,全全献与自己。

当提及母后时,染柒姑姑脸上总带着轻浅的笑意,温柔到如同春日缠绵的融水,又如同拂过花蕾枝头的熏风,绵绵而又长久。

在母后的故事里,无论是广阔的草原,亦或是枷锁的深宫,都少不了染柒姑姑的存在,她们互相依存,她们融为一体。

所以当母后去世时,我本以为染柒姑姑很快也会随她而去。

出乎意料,染柒姑姑又在宫中待了很久,直到花白华发布满,她才开口,请辞回庆兴养老。

母后出生的地方。

临行前正值秋末,她掐算好了日子,这样等再回庆兴,入眼的第一幕便会是无尽的草场,肆意潇洒。

秋日浓浓,枯黄色的落叶铺满城门外的大道。

染柒姑姑站在我的身旁,她踮起脚,将有些散乱的碎发为我挽到耳后。

柔水的视线落在我身上,马车碾压在枝叶上的声音悠悠。

染柒姑姑开口说

“殿下,姑娘其实......”

我出声打断。

“姑姑,我不在乎。”

虽然事情发展到这步不是她想看见的,但染柒姑姑神色未变。

她轻柔的替我拂去肩头的落叶。

“殿下这样也很好,你和姑娘之间,我一点都不好评判,但现在这样,挺好的。恨也罢,爱也罢,不在乎也罢,你都还能帮我再记得她一点。”

“殿下,照顾好自己。”

染柒姑姑最后一次帮我理完衣领,将玉佩系在我的腰间,目露满意。

“殿下,再见了。”

染柒姑姑在意我,只是因为我是母后的孩子。

这世上单纯因为我是我,而爱的人,真的有吗?

目光注视着逐渐走远的马车。

“殿下。”

身旁的人突然借着宽大的衣袖,隐晦的玩弄起我的手指。

“还有我呢。”

那人手里的折扇被他刷的一下打开,他将扇子遮掩到我们二人面前,亲昵开口,虽然速度很快,只有一瞬,但那句话我还是听的清清楚楚。

他随后装模做样的用扇子扇了几下,声音不大不小的喊道。

“怪热的啊。”

引得过往的行人不由怪异的看与他,寒冷的深秋,也就这人不着调的还拿把扇子。

我使劲回捏了袖下的手指,奋力拍开便转身离去,只是嘴角还是轻松勾起。

我的母后吕舒是大将军平康王吕康唯一的掌上明珠。

而要说起我的外祖父平康王吕康,那就不得不提起他当年一起跟随先帝打拼天下,东征西伐的时代,毕竟他是最先跟随先帝一起打下江山基业的猛将。

先帝和外祖父少年时意气风发,不满前朝欺压百姓,官吏腐化的末代统治。在成为各自家乡起义军的领头人后,来外地招揽军源,相遇于桦廖。抱有同样理想的两少年不光理想相同,在才能上也是势均力敌,初时确实谁也看不上谁。

但后来利益所致,不得不短暂结盟。

结盟结束,战事大胜,或许是积怨已久,或许是意见不合,两人大打了一番。

从黎明到深夜,两人不分上下,全程只歇息了一两个时辰。

最后还是临近破晓,先帝问的一句话,才将外祖父招入麾下。

“汝为何人?”

外祖父心思大乱,败。

..........

其实当年读到这里的时候,我真的想拎着书就去找编书的太史令,问问他是不是为了彰显先帝圣武而胡乱编造的,毕竟这个故事不管怎么看都很荒谬。

母后继承了祖父的武学,她对马术、骑射更是说一句精通都不为过。

这些是我从小就知道的,但却从未见过。

也是,这深宫里哪里有地方让烈马驰骋,它连多一个人都容不下,又哪里容得下一匹驰骋草原的马?

染柒姑姑曾说起驰骋着烈马奔驰于塞外草场的红衣女子,手挥长鞭,肆意大笑。

“染柒姑姑,那你会骑马吗?”

“不会,但小姐会带着我坐在她身后,可是我更喜欢待在原地,看她骑马的样子。”

宽旷似乎没有边际的草场,蔚蓝的天空偶尔有雄鹰略过,俯瞰它的领地,像一团烈火一样的少女骑着边疆最烈的骏马,飞驰在茫茫草地,牛羊对她的存在司空见惯,最不驯的野马群也认她为王。

边疆人人尊敬爱戴的平康王,骑着高头大马,屹立在草原上,看着自由的少女,她才是草原上最桀骜不驯的脱缰野马,只有宠爱她的爹爹,才能偶尔勒一勒缰绳。

“吕小舒!回家吃饭了!”吕康骑着他那百经沙场的好伙伴,催促着母后回家。

“吕小舒!你听到没有!回家吃饭了!”

“吕小舒!不要让我去捉你回家!吕小舒!”

吕康气急败坏的吼道,草原上的风是最藏不住秘密的,它带着外祖父的声音吹到个个角落。

“一到这时候,边疆上人人都知道王爷在捉小姐回家,有人还会专门跑到一旁看热闹。”染柒姑姑越过我,看向屋外。

明媚的春光,挺拔的树木,那是与边疆截然不同的风光。

父亲的吼叫,吕舒充耳不闻,只是在马耳边低语“再跑快点,包子。”

“吕小舒!”

平康王气的驾马狂追,吕舒也不甘示弱一路纵马狂奔。

那是一个永远都跑不到尽头的草原,天气总是蔚蓝无杂,风会带给着无拘与无束。

“一到这时候我就会站在原地看他们笑,笑的肚子都疼了也止不住。”染柒姑姑轻笑出声,连回忆起来都是快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