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它们找到了一个温暖的交集。
张伟的律师事务所,与其说是一个事务所,不如说是一个被时间遗忘的角落。
墙皮带着点点霉斑,顽固地宣告着此处的潮湿与老旧。
一张吱吱作响的木头办公桌占据了房间的大部分空间,桌面上堆满了各种卷宗和法律文书,与其说是杂乱,不如说是一种充满了生活挣扎感的秩序。
桌子后面,一面褪了色的锦旗歪歪斜斜地挂着,上面“精诚服务”四个大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沈飞是听陈美嘉眉飞色舞地讲了张伟在便利店“英雄救美”的事迹后,才对这位平时看起来有些不着调的室友,产生了全新的认识。
美嘉的原话是:“你知道吗!张伟哥超帅的!他拿出自己全部的家当,五块钱!给大力买了一碗豪华版的泡面!有两根肠!一个蛋!那场面,简直比偶像剧还感人!”
沈飞听完,心里五味杂陈。
他想起了自己,想用神奇的日记本帮助大家,结果却总是好心办坏事,搞得鸡飞狗跳。
而张伟,他没有神奇的日记,他只有五块钱,却用这五块钱,实实在在地温暖了一个落魄的灵魂。
这种对比,让沈飞感到一丝羞愧,但更多的是一种由衷的敬佩。
晚上,他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摊开了那本既是希望也是麻烦的源泉的日记本。
他咬着笔头,回想着美嘉描述的那个场景,回想着张伟那张总是带着点倒霉相却在关键时刻无比可靠的脸。
他郑重地在日记本上写下了一段话,这一次,他的愿望不再是改变现实,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慨和祝福。
“张伟真是个难得的好人。
他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特质,好像所有的倒霉事都喜欢找上他,但他从来没有抱怨过,也从来没有因此变得刻薄或者自私。
他的善良是刻在骨子里的,就像便利店里那碗泡面,虽然不值钱,但热气腾腾,能暖到人的心里去。
大力那么聪明,总是用数据和模型去分析一切,我希望……她除了分析那些复杂的公式和案例之外,也能偶尔停下来,看到张伟身上这些无法用数据量化的闪光点。
那是一种比任何财富都更宝贵的东西。
”
写完之后,沈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觉得,这或许才是日记本最正确的用法——不是去强行扭转什么,而是去记录和发现生活中的美好。
他不知道的是,当他写下这段话的时候,一股微弱而奇妙的能量,从日记本上散发出来,悄无声息地飘向了3602室,融入了正在对着电脑屏幕分析城市交通流模型的诸葛大力的思绪之中。
第二天,诸葛大力带着一份精心包装的礼物,来到了张伟的律师事务所。
礼物是一个德国产的便携式多功能工具钳,集成了钳子、螺丝刀、小刀、开瓶器等二十多种功能,精密、高效、实用,完全符合大力的审美标准。
这是她认为对张伟这种时常需要自己动手修理东西的“生活多面手”来说,最合适的感谢礼物。
当她推开那扇虚掩着的、发出“嘎吱”抗议声的门时,看到的就是张伟正踩在椅子上,一手扶着墙,一手拿着一把破旧的螺丝刀,费力地修理着头顶那盏忽明忽暗的日光灯。
“小心!”大力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张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脚下的椅子猛地一晃,他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摔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他竟然在半空中用一个极其不雅观但异常实用的姿势,双手抱住了旁边一个顶天立地的文件柜,像一只壁虎一样挂在了上面,避免了和大地亲密接触的命运。
“呼……吓死我了。
”张伟满头大汗地从文件柜上滑下来,看到来人是大力,脸上露出了惊喜又尴尬的表情,“大力?你怎么来了?”
大力看着他这番“极限操作”,脑海里瞬间闪过十几种关于人体在失重状态下的应急反应模型,但很快,一个声音在她心里说:“别分析了,用心看。
”
这个念头来得如此突然,却又如此清晰。
她将这个念头归结为沈飞日记的“副作用”尚未完全消退,但这一次,她没有抗拒,而是选择顺从。
她放下了自己惯用的分析模型,尝试用一种全新的、纯粹的、“非数据”的眼光,去观察眼前这个男人。
“我来……谢谢你昨晚的泡面。
”大力将手里的礼物递了过去,“这个送给你,希望你能用得上。
”
张伟看到那个包装精美的工具钳,眼睛都直了。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脸上的喜悦是那么的纯粹和不加掩饰。
“哇!这……这太贵重了!大力,你太客气了!一碗泡面而已,不值当的,不值当的。
”他嘴上这么说,手却把工具钳抱得紧紧的,生怕它飞了。
大力看着他,没有说话。
在以往的认知模型里,张伟的这种行为会被标记为“小市民心态”、“贪小便宜”、“情绪外露”。
但此刻,在“非数据”的观察模式下,她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她看到的是一个生活拮据的男人,在收到一份超出他日常消费水平的礼物时,那种发自内心的、孩子般的快乐。
这种快乐里没有算计,没有虚伪,干净得像山泉水。
“你的灯……好像坏了。
”大力指了指头顶。
“哦,对,老毛病了,接触不良。
”张伟立刻来了精神,他三下五除二地拆开新礼物的包装,拿出那把闪着银光的工具钳,眼神里充满了“屠龙少年喜提宝刀”的兴奋,“正好!让它来开开刃!”
他再次踩上那把摇摇欲坠的椅子,这一次,他用新的工具钳,三两下就拧紧了松动的螺丝,固定好了接触不良的电线。
随着“啪”的一声轻响,日光灯管发出了稳定而明亮的白光,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张伟站在椅子上,沐浴在光芒之中,举着手里的工具钳,回头对大力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容:“搞定!还是德国货好用!”
那一瞬间,大力有些恍惚。
她看着眼前的景象:一个穿着廉价西装的男人,站在一把破旧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把新工具,为修好了一盏旧灯而沾沾自喜。
这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不合逻辑,甚至有点滑稽。
但她却从这片混乱中,感受到了一种她从未接触过的东西。
那是一种蓬勃的、旺盛的、充满了泥土气息的生命力。
她开始重新审视这个房间。
那面斑驳的墙,不再是“年久失修”的标志,而是记录着岁月和奋斗的“年轮”。
那张杂乱的桌子,不再是“缺乏条理”的证据,而是他为了每一个微不足道的案子而挑灯夜战的“战场”。
那个有点抠门,为了省一块钱公交车费宁愿走半小时路的张伟,却愿意为了安慰她,花掉自己仅有的五块钱,买一碗“豪华版”的泡面。
这种行为,用任何经济学模型都无法解释,它唯一的变量,叫做“善良”。
那个总是很倒霉,出门被鸟屎砸中,喝凉水都塞牙的张伟,却总能在一次次跌倒后,笑着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继续往前走。
这种状态,任何心理学理论都很难完美概括,它有一个更通俗的名字,叫做“乐观”。
混乱,倒霉,抠门,滑稽……这些以往被她归类为“负面特质”的数据点,此刻在她的眼中,重新组合、排列,构成了一个全新的形象。
一个虽然不完美,甚至可以说缺点一大堆,但却无比真实、无比鲜活、内心无比善良和坚韧的男人。
他就像这个事务所一样,虽然破旧,却在顽强地发着光。
“张伟,”大力轻声开口,打断了他的自得,“我最近在研究一个课题,关于非典型性成功案例的社会学分析,我发现你的经历,很有研究价值。
”
“啊?”张伟从椅子上跳下来,一脸茫然,“什么成功案例?我吗?我最大的成功就是买彩票中了五块钱。
”
大力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不,你很成功。
”她说,“在生活的泥潭里,还能保持善良和乐观,是这个世界上最了不起的成功。
”
张伟愣住了,他看着大力那双清澈而认真的眼睛,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觉得,今天这盏灯,好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亮一些。
就在公寓里的情感关系和友情,都朝着一种微妙而温暖的方向发展,生活似乎即将恢复它应有的平静与琐碎时,一个电话,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在3601室轰然炸响。
电话是沈飞的妈妈打来的。
当时,沈飞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吃着美嘉投喂的薯片,一边看着电视里重播的《猫和老鼠》,笑得前仰后合,毫无形象可言。
手机铃声响起时,他看都没看就按下了接听键,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着:“喂?谁啊?收快递吗?放门口就行……”
“沈飞!你就是这么跟你妈说话的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气十足、带着浓浓关切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女声。
沈飞一个激灵,嘴里的薯片差点喷出来。
他猛地从沙发上坐直,身体瞬间绷紧,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换上了一副小学生见到教导主任的乖巧表情。
“妈!是您啊!我……我这不是以为是快递嘛……”他结结巴巴地解释着,声音都小了八度。
“哼,我看你就是在外面野惯了,没大没小!”沈妈妈在电话那头先是训斥了一句,随即语气又软了下来,充满了担忧,“小飞啊,你跟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哦,对,叫莉莉的姑娘,分手也有一阵子了吧?”
沈飞的心咯噔一下。
来了,该来的总会来。
“啊……是,是啊。
”
“那你现在怎么样啊?一个人在上海,工作顺不顺心?有没有好好吃饭?是不是又天天熬夜打游戏?我跟你说,你可不能因为失恋就自暴自弃啊!”沈妈妈的连环炮问题,让沈飞的额头开始冒汗。
“没有没有,妈,我挺好的,真的!吃得好睡得好,工作也……也还行。
”他心虚地看了一眼窗外,他那份画室的兼职,前几天刚刚“光荣下岗”。
“你别骗我了!”沈妈妈的语气突然变得无比坚定,“我昨天晚上做梦,梦见你一个人蹲在墙角哭,哭得可伤心了!我这当妈的,心里不踏实啊!你爸也说,你这孩子从小就报喜不报忧,肯定是在硬撑着。
”
沈飞简直欲哭无泪。
妈,您这梦也太准了吧?虽然他没蹲墙角哭,但前几天因为日记本副作用的事,他确实躲在被子里偷偷抹了好几次眼泪。
“所以,”沈妈妈话锋一转,抛出了那颗真正的炸弹,“我跟你爸商量过了,我下个星期就过来!我得亲自去上海考察一下你的生活环境,看看你到底过得怎么样,顺便也看看,我儿子是不是真的就那么‘没人要’,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什……什么?!”
沈飞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晴天霹P当头劈中,整个人都僵住了。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只有“妈妈要来”四个大字,像霓虹灯一样,在他脑海里疯狂闪烁,发出刺眼的光芒。
“妈……妈!不用!真的不用!”他急得都快从沙发上跳起来了,“我这边挺好的!真的!我室友们都对我可好了!我……”
“就这么定了!”沈妈妈用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打断了他的挣扎,“我已经买好票了!下周三到!你把地址发给我,到时候不用你接,我自己能找过去。
好了,我这边还要准备给你带的东西,先挂了啊,乖儿子。
”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沈飞举着手机,保持着那个姿势,足足愣了半分钟。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星期后,那幅堪称“世界末日”的场景。
他的妈妈,一个勤劳、朴实、热情,但同时又有点洁癖、有点强势、有点爱操心的传统中国母亲,即将空降到这个充满了各种“奇人异士”的爱情公寓。
他能想象到,妈妈会一脸嫌弃地看着子乔换下来的、堆在沙发上的臭袜子;会拉着一菲的手,语重心长地劝她“女孩子家家的,不要那么凶,会嫁不出去的”;会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打扮时尚的羽墨,然后悄悄问他“这姑娘正经不正经”;会捏着美嘉的胳膊,说她“太瘦了,要多吃点”;会对悠悠的演员职业表示担忧,觉得“不靠谱”;甚至可能会试图给大力的实验仪器盖上一块防尘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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