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姚明月连同党羽,遭逢神罚,瞬息间灰飞烟灭,化作天地间一缕青烟,消散无踪。
藏镜人心头恰似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百感交集,翻腾如沸鼎,竟难以名状。
恨吗?自然是有的。
姚明月背叛婚姻,投靠仇敌,更设计陷害于他,欲置他于死地,此恨难消。
怨吗?亦不能免。
怨她心狠手辣,丢弃亲生女儿忆无心,视骨肉如敝履;怨她修炼邪功,不知廉耻,令他蒙受奇耻大辱。
然而……
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如同幽潭深处泛起的涟漪,悄然扩散。
那毕竟是他明媒正娶、同床共枕多年的结发之妻。
曾几何时,他们亦有红袖添香、举案齐眉的温情时刻。
姚明月为他诞下骨血,纵然后来性情大变,这份血脉牵连,终究无法彻底抹去。
更何况……藏镜人心中苦涩,他亦非全无过错。
当年他沉迷权势征伐,醉心武道争雄,对妻女多有疏忽冷落,或许……正是因为他的离开,才将姚明月一步步推向深渊!
只是,木已成舟,覆水难收。
爱恨痴缠,权谋倾轧,俱往矣!
过往种种,恩怨情仇,权谋算计,仿佛都随着姚明月化作的那片虚无,一同烟消云散。
留下的,唯有劫后余生的空茫,以及对那高踞圣坛、白发真神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
“呼……”
藏镜人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中积郁数十载的块垒尽数倾泻,缓缓闭上了双眼。
前尘往事,如同潮水般退去。
待他再睁眼时,那眼中已是一片历经沧桑、看透世情的古井无波,更夹杂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之前在苗疆王庭,曾向颢穹孤鸣进言,自以为凭借苗疆大军精锐,辅以他与千雪孤鸣等高手,至少有五成把握围杀白川。
如今亲眼目睹这翻掌间灰飞烟灭的神罚之威,藏镜人只觉得背脊发凉,冷汗涔涔而下。
当初的自己何其狂妄?
他在心中自嘲:“若非苗王颢穹孤鸣生性多疑,忌惮于我,真让我调动大军前去设伏围剿……只怕那时,我、千雪,乃至所有参与的将士,皆已步了姚明月后尘,化为这天地间的一缕飞灰,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时也?命也?
这命运之轮,当真是玄奥莫测,令人生畏!
就在藏镜人心念电转、百感交集之际。
圣坛光华渐敛,白玉祭坛复归古朴内蕴。
再看那雪山银燕,双臂竟已再生如初,筋强骨健,更胜往昔!
随后,白川广袖轻拂,神光流转间,已将藏镜人、史艳文、千雪孤鸣、雪山银燕、俏如来、小空六人,带至一处清幽雅致的庭院。
此地古木参天,枝虬叶茂,投下斑驳日影;奇石罗列,姿态嶙峋,蕴藏天地灵秀;更有潺潺清泉自假山石罅间汩汩流淌,如鸣佩环,终汇入一方碧玉般澄澈的小潭。
潭边石桌石凳,皆取天然之石,质朴无华,与周遭景致浑然一体。
圣坛前的肃杀血腥、喧嚣激荡,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彻底隔绝。
此地唯余清风拂过枝叶的沙沙细响,与泉水淙淙流淌的天籁之音,涤荡心神,令人俗念顿消。
白川引着史家兄弟、千雪孤鸣及史家三子于石凳落座。
众人甫一坐定,目光皆不由自主地聚焦于白川身上。
方才那翻掌间强敌灰飞烟灭的神罚之威,犹在眼前,令人心旌摇曳,敬畏难言。
尤其是史艳文,虽温润儒雅依旧,然其深邃眼眸之中,波澜起伏,显然心中疑窦丛生,亟待解惑。
白川目光平和,缓缓扫过众人,最终落定在史艳文身上,仿佛洞悉其胸中丘壑。
他并未以高高在上的神谕口吻开篇,反而如同老友叙谈,声音平淡道:“我知道你们心中有很多疑惑,有何困惑不解之事,但说无妨。”
此言一出,庭院之内,瞬间落针可闻。
风息树静,连那泉流之声也仿佛低吟下去。
史艳文身躯微不可察地一震,眼中精光一闪。
藏镜人凝视白川,若有所思。
千雪孤鸣则瞪大了眼睛,显是未曾料到真神如此平易近人。
俏如来双手合十,低眉垂目,静待下文。
小空则饶有兴致地转着念珠。
雪山银燕属于直肠子,没什么心眼,当即忍不住问道:“你真的是神吗?”
“是,也不是。”
白川神色坦然,毫无伪饰道:“这要看你们对‘神’如何理解。”
“我非生于九天之上,不掌轮回生灭之权柄,亦非亘古长存、俯瞰万古之存在。”
“我的力量,源自于古老血脉,以及天地至理、能量本源的理解与运用,虽超越凡俗认知,却仍在‘道’的范畴之内。”
史艳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问道:“若先生非神,那创立这玄武真道,广纳信徒,又是为何?岂非……欺世盗名?”
白川迎向史艳文锐利的目光,非但不恼,反而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
“问得好。”
他缓缓道:“创立玄武真道,非为窃据神位,享受香火供奉。其本心,唯四字——造福一方。”
“造福一方?”
史艳文咀嚼着这四个字,眼神愈发深邃。
“正是。”
白川语气斩钉截铁,带着悲悯与决然:“我观此世,九界纷争不断,苗疆、中原、魔世、佛国……各方势力倾轧,黎民百姓如处水火,饱受涂炭之苦。”
“强者视众生如草芥,阴谋家为权欲掀起无边杀劫。”
“更有邪魔外道,以生灵为血食资粮,行那灭绝人性之事。”
其声渐高,如洪钟大吕,振聋发聩:“此等乱世,非大破大立,非有超越世俗格局之力介入,难有清平之望!”
他环视众人,目光灼灼:“以我的实力,或可独善其身,逍遥于这纷争之外,笑看云卷云舒。”
“然,目睹苍生倒悬,生灵哀嚎遍野,吾心难安!”
“故立真道,以‘神迹’聚拢惶惶人心,以‘教义’——如互助、仁爱、守护、公正——引导众生向善,以‘组织’凝聚散沙之力。”
他目光炯炯,直视史艳文:“我所求者,非信徒之顶礼膜拜,歌功颂德。”
“乃是借此框架,庇护一方水土之民不受战火屠戮,为流离失所者提供存身之所,为蒙冤受屈者伸张些许正义,为这混乱黑暗的世道,点燃一盏微光,开辟一片相对安宁的净土!”
“此乃我心中‘造福一方’之真意。”白川字字铿锵,落地有声。
他复又看向史艳文,目光坦诚而灼热,如同寻求同道:“史君子,你仁名广播,一生所求,不亦是‘济世安民’四字?”
“我知你心中有大疑惑,恐真道借神之名行操控之实,恐这‘神权’凌驾于‘人道’之上,最终反成枷锁,祸及苍生。”
白川郑重颔首:“此虑,甚善!”
史艳文默然,白川之言,句句戳中他心中最深处的思虑。
他创立正气山庄,周旋各方,所求确非一己之私利,而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
白川之志,竟与他不谋而合,甚至更为宏大直接。
随即见白川起身,对着史艳文发出了最诚挚的邀请:“史君子,我知你心中秉持‘仁’道,崇尚‘人’本,视苍生福祉重于泰山。”
“特在此以同道之心诚挚相邀,请史君子加入玄武真道,担纲‘右护法’之职!”
他言辞恳切,剖析肺腑:“君非仅为同道者,更为真道之监督者,为吾之掌舵同行之人。”
“以你之智慧、仁心、威望,来引导真道走向,确保其初心不改。”
“确保其力量始终用于庇护弱小、匡扶正义,而非成为新的压迫之源!”
“此非神谕,乃是同道者之恳请,亦是这饱受苦难之苍生黎庶的殷殷期盼!”
这番话,坦诚、清晰、直指核心。
彻底剥去了“神”的光环,将真道的本质、目的,以及面临的潜在风险,毫无保留地摊开在史艳文面前。
其心胸之广,气魄之宏,立意之正,令人动容。
这份对“济世安民”共同宏愿的追求与坦诚,瞬间击中了史艳文心中最深的共鸣,也令在场其余诸人,无不心潮起伏!
庭院内一片寂静。
清风、流泉、树影,仿佛都屏息凝神。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凝聚在史艳文身上,等待他最终的抉择。
史艳文沉默良久,这片刻如同千年。
他目光流转,看向身旁那与他血脉相连却又恩怨纠葛半生的胞弟——藏镜人。
回应他的,是罗碧一声意味难明的、带着复杂情绪的傲娇冷哼。
其中既有对过往立场的残余,亦有对兄长抉择的复杂关注。
终于,史艳文的目光重新落回白川身上,澄澈而坚定。
他缓缓起身,整肃衣冠,脸上再无半分疑虑阴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寻得同道、前路豁然开朗的清明与决绝。
他对着白川,深深一揖到底,声音沉稳有力,如黄钟大吕,响彻这清幽庭院,直上云霄:
“先生坦诚相待,剖析肺腑,直指大道本源!”
“艳文愚钝,先前确有疑虑。”
“然先生所言‘造福一方’、‘济世安民’,字字珠玑,正是艳文毕生心血所系,九死未悔之宏愿。”
“先生虽非亘古之神,却怀济世之神心!真道虽无神权之名,实乃行善卫道之利器!”
史艳文抬起头,目光如炬,朗声道:“艳文不才,愿应先生之邀,以这‘右护法’之责,倾尽毕生所学、满腔赤诚,与先生同道而行,共济苍生!”
“必以仁心正真道之航,以人道衡神迹之用,守护初心如磐石,泽被苍生似甘霖!”
“此志,天地共鉴!鬼神同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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