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楼一别，苏玄本以为能就此清静。
他低估了一个女孩子的好奇心，尤其，是黄蓉的好奇心。
从他走出听雨楼的那一刻起，身后就多了一条甩不掉的小尾巴。
一个脸上还挂着锅灰印子，衣衫褴褛，但眼睛亮得像星星的小乞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既不靠近，也不远离。
苏玄走，她就走。苏玄停，她就停。
苏玄走进一条无人的小巷，想用个简单的轻身术甩掉她。
可他刚提气，就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声音：
“喂！你是不是想丢下我？我可告诉你，我闻过你的味儿了，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把你找出来！”
苏玄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少女叉着腰，鼓着腮帮子，一副“你别想甩掉我”的无赖模样。
但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却闪烁着狡黠、试探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苏玄在心底叹了口气。罢了，一个凡人小姑娘而已，不值得他耗费心神去躲。随她去吧。
于是，嘉兴城的街头，便出现了这样一幅奇特的景象：一个气质出尘、一尘不染的青衣少年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身后跟着一个灰头土脸、却精神十足的小乞丐。路人无不侧目，以为是哪家走失的小少爷，被乞儿给缠上了。
天色渐晚，苏玄走进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
“店家，一间上房。”苏玄的声音平淡无波。
他刚说完，身后的小尾巴立刻钻了出来，抢着对目瞪口呆的店小二说：“两间！要两间挨着的上房！钱我们有的是！”
说着，她从怀里摸出一锭明晃晃的银子，“啪”地一声拍在柜台上，那豪气的模样，比刚才完颜康还像个小王爷。
苏玄瞥了她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他确实不在乎这些凡俗之事。有人代劳，倒也省心。
进入房间，苏玄便盘膝坐下，闭目凝神，开始了他雷打不动的修行。对他而言，这世间的一切，都不如从空气中汲取那微弱如星火的灵气来得重要。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笃笃笃”地敲响了。
苏玄睁开眼，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
“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
不再是那个脏兮兮的小乞丐。
黄蓉已经梳洗干净，换上了一身店家提供的干净布裙。
虽然朴素，却再也掩不住她那绝色的容光。明眸皓齿，肌肤胜雪，尤其那双灵动慧黠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
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摆着几碟精致的小菜和一壶温好的酒。
“嘻嘻，”黄蓉笑得像只偷到鸡的小狐狸，“我猜你肯定没吃东西，就自作主张帮你点了些。尝尝这个‘西湖醋鱼’，还有这个‘龙井虾仁’，都是这里的招牌菜哦！”
她将饭菜在桌上摆好，殷勤地给苏玄盛了一碗饭，然后就托着腮帮子，眼巴巴地看着他。
苏玄看着满桌的佳肴，又看了看少女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心中那颗早已古井无波的道心，竟是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
自从踏上修仙路，他早已辟谷，人间烟火于他而言，不过是浊气罢了。
但他最终还是走下床榻，坐到了桌边。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入口中。
味蕾早已退化的他，尝不出什么酸甜。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淡淡道：“尚可。”
就这两个字，却让黄蓉开心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
“好吃吧！我就知道你喜欢！”她献宝似的又把一盘虾仁推到苏玄面前，“这个也尝尝！我跟你说哦，我做的菜比这个好吃一百倍！你要是……”
她话说到一半，眼珠一转，试探着问道：“苏玄……哥哥，你白天用的那招，实在是太厉害了！那是什么功夫呀？是不是比我爹的‘弹指神通’还厉害？”
来了。
苏玄放下筷子，平静地看着她：“我说了，那不是武功。”
“不是武功是什么？”黄蓉追问道，身体前倾，满脸都是求知欲，“是法术吗？就像故事里神仙用的那种？你能教我吗？就一招！不，半招也行！”
她双手合十，做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任何男人看了恐怕都会心软。
苏玄却只是摇了摇头，语气淡漠却不容置疑：“你的根骨，不适合走我的路。而且，你的功法路子太杂，桃花岛的武学、九阴真经的残篇，还有些不知从哪学来的旁门左道……想学我的东西，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黄蓉的眼睛瞬间亮了。
“散去你现在所有的内力，从头开始。”苏玄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吃饭喝水般的小事。
“啊？！”黄蓉吓得猛地坐直了身子，惊得吐了吐舌头，“散……散功？那……那我不是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了？不行不行，那太危险了！”
她的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散功的痛苦和风险，她爹爹跟她提过，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苏玄看她那副受惊小兔子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不再多言，继续默默地吃着饭。
他知道，这小丫头聪明绝顶，寻常的道理说不通她。
只有让她自己看到，她所依仗的“武功”和自己的“道”之间，那道不可逾越的天堑鸿沟，她才会真正明白。
见苏玄不再理她，黄蓉有些气馁，但她天性乐观，从不轻易放弃。她眼珠一转，又有了新的主意。
“好嘛好嘛，不学就不学，”她故作大方地摆摆手，“那……你不教我，我总可以跟着你吧？你看，我武功虽然没你高，但我懂的多呀！这江湖上的门门道道，哪家馆子好吃，哪家客栈干净，哪里有好玩的，我都知道！你一个人多闷呀，有我陪着你，给你跑跑腿，当个小跟班，怎么样？”
她拍着小胸脯，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架势。
苏玄吃完了碗里的饭，用餐巾擦了擦嘴，动作优雅得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倒像个世家贵公子。
他站起身，淡淡地看了黄蓉一眼。
“随你。”
说完，便又走回床榻，盘膝坐下，闭上了眼睛。
留下黄蓉一个人，对着一桌子的菜，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随我”……那就是同意了！
她挥了挥小拳头，心中暗暗发誓：哼！我黄蓉就不信了，我这么聪明，还撬不开你的嘴！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你所有的秘密都挖出来！
窗外，月上中天，夜色如水。
少女的心思，如同这江南的烟雨，细腻而又绵长。
而那盘膝而坐的少年，心如止水，早已神游物外，与这方天地，若即若离。
他们的奇妙旅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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