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
意识像是沉在漆黑粘稠的泥沼里，每一次挣扎都带来针扎般的刺痛。林默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刺目的光线瞬间扎入眼底，让他眼前一片模糊的白斑。他下意识地抬手想遮挡，却发现这具身体沉重得不像话，胳膊抬起都带着滞涩的酸胀感。
这是哪？
眩晕感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太阳穴，伴随着阵阵针扎似的锐痛。无数破碎、混乱的画面碎片蛮横地挤进他的脑海，像是失控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
明溪觉醒者培养学院……异能觉醒者……三年理论学习……孤儿……被收养……叶清雪……
名字叫林默？和他一样。
但紧接着，更多不堪的记忆碎片狠狠撞了上来：冷漠地接受叶清雪父母无微不至的照顾，心安理得地享受叶清雪小心翼翼的倾慕，心底盘算的却是如何榨干这个“青梅竹马”最后的价值……尤其是最后那段清晰得刺眼的记忆——一个月前，叶清雪将他从失控的货车前推开，自己被狠狠撞飞……而躺在病床上的少女苍白脆弱，他守在床边，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焦急，心里盘算的却是：“要是废了，就趁早甩掉……”
人渣！
彻头彻尾的人渣！
林默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几乎要冲破喉咙。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这样一个人。在蓝星，他不过是个按部就班的普通人，最大的烦恼是月底的房贷。一睁眼，却成了这个异能世界里人憎狗嫌的垃圾角色。
“咳……”他忍不住低咳一声，试图驱散那股萦绕不散的生理性厌恶。
“天明哥哥？你没事吧？”一个带着细微颤抖、柔柔弱弱的女声在身旁响起，像羽毛轻轻拂过耳畔。
林默猛地扭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丽绝伦却写满失落的侧脸。少女约莫十六七岁，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微微垂着，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掩不住那抹浓重的灰暗。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学院制服，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此刻，她正低头看着自己微微摊开的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什么微弱的能量痕迹。
叶清雪。
原主记忆里那个被他利用、欺骗、最终为救他而重伤的青梅竹马女友。
林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复杂的情绪翻涌上来，有对原主的愤怒，有对眼前少女遭遇的同情，更有一种莫名的沉重——这具身体欠下的债，现在得他来背了。
“没……没事。”林默的声音有点干涩，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四周。
这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空间，穹顶高远，由某种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晶石构筑而成，将整个场地映照得亮如白昼。他们正身处一片开阔的广场边缘，脚下是打磨光滑的黑色岩石地面，带着冰凉的触感。广场的中心，是一个由无数块切割完美的半透明青色玉石垒砌而成的圆形高台，高台边缘铭刻着玄奥而复杂的淡金色纹路，此刻正散发着极其微弱、近乎不可察觉的莹光。
最引人注目的是高台正上方悬浮着的九根巨大石柱。石柱通体漆黑，看不出材质，表面同样爬满了比高台纹路更加密集、更加耀眼的金色符文。九根石柱按照某种奇特的韵律缓缓旋转着，彼此之间似乎有无形的能量流在牵引、循环。一种难以言喻的庄重、古老而充满力量的气息，从那石柱群和高台上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广场上，黑压压地站满了穿着统一灰白色制服的少男少女，正是明溪觉醒者培养学院这一届的三年级生。嗡嗡的低语声汇聚成一片沉闷的声浪，空气中弥漫着紧张、期待、焦虑和兴奋交织的气息。所有人的目光，都热切地、紧张地聚焦在中央那座青玉石高台上。
每一次，当高台上那淡金色的纹路骤然亮起，形成一个笼罩整个台面的光罩时，都会有一个学生走上台去。他们将手按在光罩中心一块凸起的、同样布满金色纹路的黑色晶石上。紧接着，悬浮的九根黑色石柱中，会有一根骤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光芒的颜色各异——赤红如烈火，湛蓝如深海，翠绿如森林，土黄如大地……光芒强弱也截然不同，有的璀璨夺目如同小型太阳，有的则微弱黯淡如同风中残烛。
每一次光芒亮起，台下都会爆发出或惊叹、或惋惜、或羡慕的喧哗。
“水系B级！张强，厉害啊！”
“唉，又是D级土系……不过总比没有强。”
“快看！是刘菲菲！光……光柱好亮！天啊，是A级！A级光系异能！”
欢呼与叹息此起彼伏，如同潮水般冲刷着广场。每一次异能等级的揭晓，都像是一次命运的宣判，牵动着在场近千名少年的心。
这就是觉醒仪式。
原主记忆里最重要的节点。在这里，他们将告别三年的理论学习，正式成为拥有异能的觉醒者，开启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
而林默，或者说占据了林默身体的这个灵魂，此刻正站在这里。他身旁，是刚刚完成觉醒、只获得了最低等F级冰系异能的叶清雪。
林默的目光再次落回叶清雪身上。她依旧低着头，纤瘦的肩膀微微垮着，仿佛被那“F级”的评价压得抬不起头。周围偶尔投来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同情、惋惜，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F级，在这个以实力为尊的世界，几乎等同于“废物”的代名词。而一个月前那场车祸，显然被认为是导致她天赋尽毁的元凶。
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攫住了林默。虽然那是原主造的孽，但此刻承受这恶果的，却是无辜的叶清雪，而自己，正顶着原主的皮囊站在这里。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动作有些僵硬地轻轻拍了拍叶清雪单薄的肩膀。
“清雪，”他的声音尽量放得柔和，“别太难过。异能等级……不代表一切。”
叶清雪的身体似乎因为这触碰而轻轻颤了一下。她缓缓抬起头，那双原本黯淡的眼眸看向林默，里面迅速积蓄起一层薄薄的水光，长长的睫毛沾染了湿意，显得楚楚可怜。她努力扯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声音带着哽咽后的微哑，充满了依赖和感激：
“谢谢你，天明哥哥……谢谢你……对我不离不弃。”她的眼神里，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仿佛林默此刻的安慰就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这柔弱无助的模样，足以让任何不知情的人心碎。
然而，就在林默因为这眼神而心头微涩，正准备再说点什么安慰的话时，一个冰冷、尖锐、充满了刻骨怨毒的声音，毫无征兆地、清晰地在他自己的脑海里炸响！
【我信你个鬼，人渣！】
林默浑身剧震，瞳孔骤然收缩！拍在叶清雪肩膀上的手瞬间僵住。
那声音……分明就是叶清雪的声音！可眼前的少女，明明还是一副泫然欲泣、感动依赖的模样，嘴唇根本没有动过！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等会觉醒SSS级异能，就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我分手羞辱我！】
林默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SSS级？分手？当众羞辱？这……这怎么可能？！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腔。
【前世我信了你的鬼话，在满怀希望时又被你亲手粉碎，那份绝望你这个人渣根本无法体会！】
前……前世？！林默只觉得头皮发麻，脑袋嗡嗡作响，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他死死地盯着叶清雪近在咫尺的脸，试图从她那张写满脆弱和感动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她依旧用那双水光潋滟、饱含“深情”的眼睛望着他，甚至因为他突然的僵硬和失态，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了一丝疑惑和担忧。
【这次重生归来，我叶清雪不杀你，誓不为人！】
轰——！
最后一句如同九霄雷霆，在林默的识海深处疯狂炸裂！“重生归来”四个字，彻底坐实了他那荒诞却唯一合理的猜测！那冰冷刺骨、淬满剧毒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意识深处，让他遍体生寒，血液都几乎要冻结！
幻觉？不！那声音的怨毒和恨意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强烈！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深渊里爬出来的诅咒！
他触电般猛地缩回了还搭在叶清雪肩上的手，指尖冰凉，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巨大的惊骇和荒谬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地看着叶清雪。
叶清雪眼中的担忧似乎更浓了，她微微歪了歪头，声音依旧是那副柔柔弱弱的调子，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天明哥哥？你怎么了？脸色突然这么难看？是不是不舒服？”
她甚至还伸出手，似乎想探探他的额头。
林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避开了那只伸过来的、白皙纤细的手。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叶清雪的手僵在了半空，她脸上的担忧瞬间凝固，随即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和……冰冷？
【呵，这就开始防备了？心虚了？人渣！】脑海里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讥讽和冰冷的杀机，【等着吧，好戏才刚刚开始！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林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敢再看叶清雪那张清纯无辜却暗藏致命杀机的脸，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没……没什么。”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可能……有点紧张。”
他必须冷静！必须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高台方向传来了主持仪式导师清晰洪亮、穿透整个广场的声音，那声音如同命运的号角，精准地刺破了林默混乱的思绪：
“下一个，三年二班——林默！上台准备觉醒！”
声音落下，无数道目光瞬间汇聚过来，如同探照灯般打在林默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有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毕竟原主的人缘实在糟糕透顶），当然，更多的是一种看戏般的漠然。
叶清雪也收回了僵在半空的手，脸上重新挂起了温柔得体的笑容，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冰冷只是林默的错觉。她甚至轻轻推了推林默的手臂，用一种充满鼓励和甜蜜的语调催促道：
“到你了，天明哥哥！快去吧！加油！清雪相信你，一定能觉醒非常非常厉害的天赋异能的！”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真挚”的期待。
【去吧，人渣！去迎接属于你的‘荣光’时刻！然后……】脑海中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那冰冷的笑意如同毒蛇的信子，【我会亲手，把你捧得越高，摔得越碎！让你也尝尝，从云端跌入地狱的滋味！享受你最后的……‘风光’吧！】
那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林默的神经末梢。
他站在人群边缘，感受着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目光，如同置身于无形的囚笼。身旁是笑靥如花、眼神却深藏致命杀机的“青梅”，脑海是那挥之不去的、来自“重生者”的怨毒诅咒。前方，是那座决定命运的觉醒高台。
冷汗浸透了他的内衫，粘腻地贴在皮肤上。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发紧，双腿像是灌了铅。整个广场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都离他远去，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脑海里那冰冷刺骨的诅咒声在回荡。
去？还是不去？
这根本不是一个选择。觉醒仪式，无可逃避。
他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仿佛都带着冰渣，刺得肺腑生疼。无论如何，他必须先走上那个高台。至于之后……那滔天的恨意和“SSS级异能”的预言，像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林默的目光扫过叶清雪那张写满“鼓励”的脸，最终，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沉重，迈开了仿佛有千钧重的脚步，一步，一步，朝着那散发着古老威严气息的青玉石高台走去。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