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雨霁天晴,风卷云舒,那一轮金乌终于冲破了云层的束缚,浅金色的日光如同丝线一般,从缠绵缱绻的白云间隙中丝丝缕缕地投射下来,给大地披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辉。
在一棵老树浓密的阴翳之下,于司丞静静地坐在那里,面容上满是慈爱与沧桑。她手中握着一本泛黄陈旧的书卷,微微下陷的眼窝中,一双褐色的眼眸,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智慧与温柔。
于司丞乃是从皇家教院出来的女傅,她气质高雅,如同一株幽谷中的芳兰,一举一动、一静一动之间,皆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或许正是因为面对这样一位仿若行走的规矩典范之人,即便是平日里散漫惯了的人,在此刻也不得不伪装出几分谦和知礼的模样。
在摆满书卷的石桌前,一位少女正杵着下巴,困意如潮水般涌来,眼皮子止不住地打架。汗水悄然打湿了她额间的碎发,她紧皱着眉头,神情中满是委屈,仿佛正遭受着极大的折磨。
“国礼……”于司丞的声音轻柔却不失威严,手中的书卷轻轻拍打在桌面上,“少将军可是觉得老妪讲得不好?”
楚蓝猛地一下被惊醒,或许是动作太大,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瞬间疼得小脸刷的一下变得苍白如纸。不知为何,一看到于女傅,她总是会想起幼时被义父逮着读书背诗的那段时光。她耷拉着脑袋,语气中满是愧疚:“对不起,女傅!”
“少将军及礼在即,应当多用些功夫才是。”于司丞语重心长地说道。
楚蓝趴在桌上,满脸不情愿地嘟囔着:“便不能推后些时日吗?”她心中暗自想着,还不如继续装昏迷来得好,起码躺在病床上,不用遭受这背书学规矩的苦头。
于司丞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说道:“儿生辰,母难日,岂能随意更改?你可曾见过哪个母亲生孩子的时候,会说今天不想生,要推后几日的吗?道理都是一样的!”
至于自己的生辰到底是不是母难日,楚蓝已经记不太清了。不过她知道,自己的生辰是义父一句话定下来的。义父曾与父亲说:“我与你相识之日做蓝儿生辰日也不差。”七月十五,相传是司瑶武神的诞辰,确实是个不错的日子。于是两人一拍即合,便有了她如今的生辰。
“女傅,不若您同我讲讲您的故事?”楚蓝试图转移话题,眼中满是期待。
“老妪有什么好说的?”于司丞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落寞,“我这一生,为家族、为夫儿、为教司,从未为自己活过,也由不得自己。”
就在这时,一位俊逸非凡的男子迎面走来,看他的模样,估摸着正值而立之年。他身着一袭藏色长衫,手中提着玄武桥头老王家的炊饼,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一同走进来的,还有明汐郡主。
未等楚蓝开口询问,于司丞便先一步起身行礼,广袖微微扬起。她的举止利落而不失优雅,丝毫不见傲慢之意;言语恭敬却又恰到好处,没有半分卑微之感。于司丞说道:“老臣参见明和郡主。”
楚蓝知道,明汐郡主在世人眼中,是那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却也是令人惋惜的“人间遗憾”。她看到明汐郡主那冰凉的双眸之下,隐隐燃烧着不甘的火焰。是啊,像明汐这般满腹经纶、才华横溢的人,又怎会甘心一辈子被困在轮椅上,无法自由行走呢?
楚江此次前来,不过是送明汐郡主过来,并没有停留太久便匆匆离去。
“……”楚蓝心中暗自想着,所以,还得继续上课吗?还要喝那苦涩难闻的汤药,听于女傅讲解那些晦涩烦闷的规矩吗?这可真是人间最苦的差事啊!
明汐微微倾身,瞧了眼桌上的书,《国章·及礼》《十二德》《奉贤》《与孝》……林林总总,大致有七十余卷。这便是及礼之时所要学习的东西吗?她自己的及礼是在明族举办的,由于种种原因,族中的长辈商议后决定一切从简。自然是没有这般繁琐的规矩。
“郡主也不妨听听。”于司丞说道。
明汐微微颔首,态度恭敬地说道:“有劳女傅!”楚奶奶邀请她做少将军及礼时的赞者,她自然要好好学习一番,以免到时候坏了及礼的规矩,损了将军府和明王府的颜面。
楚蓝看着明汐听得如此认真,实在想不通为何她们总是喜欢听这些繁琐的规矩,又啰嗦又烦人。
待课后,于司丞一走,楚蓝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郡主不觉得这些规矩繁琐吗?”
“确实繁琐!”明汐坦然承认,“其实我也并非是个守规矩的人,不过,有些东西,时间久了,便如同刻在骨子里一般,想改也改不掉了。就如同这规矩,生在王府,身为皇亲国戚,又哪有那么多能够由着自己性子来的事情呢?”
“少将军身子可好些了?”明汐关切地问道。
“并无大碍!”不知为何,楚蓝见到明汐郡主,心中竟涌起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仿佛在哪儿见过,瞧着格外眼熟。
楚蓝的目光落在明汐郡主那被微风轻轻拂起的裙摆下,露出的一双纤细的小腿。这双腿并不像那些常年无法行走之人一样肌肉萎缩。她心中暗自思忖,这是因为照顾得好呢,还是说她其实是在装病?可若是装的,未免也装得太像了,让人难以察觉破绽。
楚蓝的眼中射出悲喜交加,却又夹杂着惊疑的光芒。“十年!像明汐这般高傲的人,却要忍受着众人异样的眼光。”她心中感慨万千。
“少将军也是把我当作一介废人来看吗?”明汐问道,这么多年来,她见过太多人看她的眼神,有怜惜、有嘲讽……却独独不像楚少主这般,眼神干净纯粹,带着心疼与忧伤。
“郡主唤我听澜便好!”楚蓝说道,在边关的时候,父亲的同僚们总爱唤自己“丫头”,如今听着一口一个少将军,还真是怪别扭的。
“听澜?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不知为何,明汐的脑中竟是想到了这么一句诗。可这诗是何人所写?自己又是在何处听闻的呢?她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可到底是什么呢?她绞尽脑汁,却始终想不起来。
“郡主写的?”楚蓝好奇地问道。
明汐藏下心中的疑惑,摇了摇头,“我遗憾不曾领略过边关烽火的壮丽,又如何能写出这般豪迈气魄的诗句呢?”
“小叔与你表了字?”明汐问道。
“嗯!”楚蓝点头应道。
“你也别唤我郡主了,唤我云沉便可。”明汐说道。
楚蓝也不客气,脆生生地唤道:“云沉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