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唱片裂开的剐蹭声刺得人牙根发酸。
顾风被胭脂腥气呛得踉跄两步,手背上的火焰血痕突然灼烧起来——戏楼藻井垂下的十二盏红灯笼同时转成幽绿色,将九姑娘褪色的戏服照得渗出青苔般的霉斑。
这丫头定是九姑娘转世!驼背老汉的旱烟杆抖出火星,二十年前她吊死在这戏台——
放屁!顾风甩开扑上来的乡民,后腰撞上供着瓜果的八仙桌。
供盘里干瘪的柚子突然裂开,钻出数十只长着人脸的蜘蛛,顺着桌腿潮水般漫向严霜。
他抄起烛台要砸,却发现烛泪滴落处竟浮出暗红色的镇魂符。
严霜突然扯断颈间套马索,染血的指尖在留声机裂口处抹过。
卡在转轴里的唱词骤然变了调,从凄厉质问转为缠绵的《游园惊梦》。
她踉跄着跌坐在太师椅上,箭袖翻飞间,竟将桌布撕成水袖缠住双腕。
班主好手段。她咳着血冷笑,染红的指甲轻叩椅背,用槐木傀儡扮成活人唱堂会,骗我们踏入这阴宅戏楼......话音未落,戏台两侧的守旧哗啦坠落,露出后面整墙的皮影——全是披红挂彩的新娘,眉心都钉着三寸棺材钉。
人群后方传来木轮碾过青砖的吱呀声。
顾风后颈寒毛倒竖,灵瞳不受控制地灼痛起来。
他看到每个乡民后颈都延伸出近乎透明的傀线,最终汇聚到那个推着老式放映机的灰袍人手中。
严姑娘既然识破困龙阵,不如猜猜看......班主傀摘下斗笠,露出爬满蜈蚣疤的脸,放映机的铁皮喇叭突然喷出黑雾,这些傀奴的脊椎里,埋的是哪位故人的琵琶骨?
顾风刚要催动灵瞳,太阳穴便传来刀剜般的剧痛。
黑雾中浮现的皮影竟都活了过来,持着纸刀的木手穿过雾霭直取严霜咽喉。
他飞扑过去将人撞开,后背顿时火辣辣一片——纸刀擦过之处,亵衣下的护身铜钱竟熔成铁水。
别用灵瞳!严霜突然咬破舌尖,将血珠弹向他眉心。
顾风眼前倏然清明,终于看清班主傀佝偻的身躯里藏着七根桃木楔,最长的那根正从后颈刺入脊椎。
戏台地板突然塌陷。
严霜拽着他滚进乐池,腐朽的笙箫被压碎时发出婴啼般的怪响。
她扯下发间银簪,就着血迹在顾风掌心疾书:七寸桃木钉,要同时拔除。
你扮杜丽娘。她突然扯开染血的箭袖,露出小臂狰狞的旧疤,我十三岁在长沙墓里见过这种傀术,执念越深的怨魂,越逃不开生前最惦念的戏码。
顾风刚要反驳,戏台梁柱上垂落的幔帐突然裹住严霜。
等绸缎散开时,她已披上不知从哪来的绣帔,凤冠霞帔映得脖颈血痕愈发刺目。
班主傀的放映机发出齿轮卡住的怪响,操纵皮影的动作竟迟缓了半分。
原来严姑娘才是懂戏之人。班主傀的灰袍无风自动,那些棺材钉新娘的皮影突然齐刷刷转头,可惜老朽的《牡丹亭》......放映机猛地喷出青紫色火焰,要唱血溅鸳鸯枕的版本!
顾风趁机攀上横梁。
灵瞳强行催动下,他看见班主傀脊椎里的桃木钉正随着严霜的水袖翻飞而震颤。
当严霜唱到则为你如花美眷时,七根木钉竟同时露出半寸空隙。
皮影新娘的纸刀在此时结成刀网。
顾风咬牙跃下横梁,指尖堪堪触到最长的桃木钉,小腿突然传来凉意——三柄纸刀穿透皮肉,将他的青衣下摆钉在戏台边缘。
浓稠的血顺着桃木地板纹路渗向供桌,干涸的柚子突然爆开,窜出条生满人手的蜈蚣。
严霜的唱腔在此刻走了调。
顾风看见她描着金粉的眼尾剧烈颤抖,原本要甩向班主傀的水袖突然转向,卷住那条扑向自己的蜈蚣。
这个破绽让班主傀的傀线骤然收紧,顾风听到自己肩胛骨传来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是两根桃木钉正在缓缓抽出。
严霜描金的眼角映着顾风溅在戏台的血珠。
那些猩红渗进她凤冠垂落的流苏,烫得她喉咙发紧——就像那年师父的血溅在长沙帛书上,染透了半卷《洛神赋》。
顾呆子!她突然扯断霞帔上的珍珠串,玉珠砸在青砖上迸出火星。
班主傀的灰袍被火星燎出窟窿,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戏票存根——每张票根都用朱砂写着生辰八字。
顾风反手抓住穿透小腿的纸刀,指缝间淌下的血竟是墨色。别碰那些傀线!他嘶吼着掰断纸刀,腐朽的木屑里突然钻出蛆虫,他拿活人当皮影的牵线桩...
话音未落,九姑娘褪色的水袖已缠上严霜脖颈。
那些霉斑在接触到血迹的瞬间化作青藤,顺着严霜锁骨爬向心口。
班主傀的放映机突然开始倒转,墙上的新娘皮影齐声唱起挽歌。
严霜咬破染了蔻丹的指甲。
十三岁那夜,她也是这样咬破手指,在长沙墓的青铜鼎上画出引魂符。
箭袖翻飞间,她突然将凤冠掷向藻井,金丝缠住的灯笼轰然炸开,漫天飘落的不是火星,而是泛黄的戏折残页。
开嗓!她清喝一声,染血的指尖划过顾风掌心未干的符咒。
七根桃木钉同时发出裂帛之声,班主傀脊椎里最长的木楔竟开始渗出尸油。
顾风忍痛翻身滚向供桌。
灵瞳灼烧的视野里,每个乡民后颈的傀线都系在戏楼东南角的立柱上。
他抓起干瘪的柚子砸向立柱,果皮裂开的瞬间,藏在里面的铜铃铛发出镇魂的颤音。
严霜趁机扯断霞帔。
金线刺绣的牡丹花突然活了过来,花瓣化作利刃割断九姑娘的水袖。
她赤足踏上太师椅,染血的罗袜在椅背留下梅枝般的血痕——正是《夜奔》里林冲踏雪寻梅的步法。
班主可知《牡丹亭》为何唱不过《目连救母》?她突然旋身劈开黑雾,箭袖里抖落的不是水袖,而是缠着铜钱的捆尸索,因为鬼怪最听不得孝义二字!
放映机的铁皮喇叭突然扭曲变形。
班主傀佝偻的后背爆出骨裂声,七根桃木钉如离弦之箭射向藻井。
严霜的捆尸索在此时缠住最长的木楔,就着顾风泼来的烛油狠狠一拽——
木楔断裂的刹那,戏楼响起百人恸哭。
那些新娘皮影的棺材钉齐齐飞出,在梁柱上钉出北斗七星的形状。
九姑娘褪色的戏服突然鼓起,无数萤火虫从她袖中涌出,照亮了墙根处被傀线缝进砖缝的戏牌残片。
顾风突然按住狂跳的太阳穴。
灵瞳不受控制地穿透地砖,看到戏楼地底埋着口青铜戏箱。
箱盖的阴阳鱼锁正在缓缓转动,每转一寸,他手背的火焰血痕就暗一分。
九姑娘的呜咽混在萤火里:班主骗我们练阴戏......说好同生共死......她的发髻突然散开,青丝缠住班主傀的放映机,却把大家的魂都缝进了皮影!
严霜的剑尖抵住班主傀喉头时,戏楼突然响起三更梆子。
东南角的立柱轰然倒塌,露出后面黑漆漆的戏台夹层——整面墙的戏服无风自动,每件衣裳心口都绣着带咒文的补子。
顾风踉跄着扶住严霜。
他掌心的镇魂符突然自燃,灰烬在地上拼出个逃字。
九姑娘的萤火虫在此时尽数熄灭,戏楼深处传来老式留声机卡住的摩擦声。
阴阳戏牌在......班主傀的狞笑被胸腔里钻出的蜈蚣打断。
那些蜈蚣脚上竟拴着极细的银铃铛,铃声与地底的青铜戏箱产生共鸣,震得梁上灰尘簌簌成符。
严霜突然拽着顾风扑向乐池。
她发间的银簪划破掌心,血珠在半空凝成红线,将最后三张戏票存根钉在《目连救母》的戏单上。
九姑娘的水袖卷着阴风追来时,乐池塌陷的窟窿里突然伸出无数戏服袖子。
顾风在坠落瞬间看清那些袖子——全是二十年前的样式,袖口用金线绣着相同的生辰八字。
严霜染血的银簪擦过他耳畔,将追来的蜈蚣钉在戏台边缘。
两人重重摔在戏箱堆里时,头顶传来木板重新合拢的闷响。
黑暗中有冰凉的手指抚上顾风脖颈。
他反手抓住的却是一件旦角戏服,水衣子领口绣着九姑娘三个褪色小楷。
严霜擦亮的火折子照亮戏箱上那枚阴阳鱼锁——锁眼正在吞噬箱盖渗出的血珠。
别碰!严霜突然用捆尸索缠住他手腕,这锁在吸活人阳气......话音未落,戏箱里传出指甲抓挠铜板的声响,与他们腰间别着的镇魂铜钱产生共鸣。
顾风手背的火焰血痕突然烫穿戏服。
他看见严霜小臂的旧疤泛出青光,那些疤痕竟与阴阳鱼锁的纹路逐渐重合。
戏楼地板开始倾斜,无数件戏服顺着斜坡涌来,袖口里翻涌着二十年前的旧报纸残片。
抓紧!严霜的捆尸索缠住横梁垂落的幕布。
幕布撕裂的瞬间,他们看见地底戏箱的阴阳鱼锁已转到极限。
箱盖缝隙渗出的不再是血,而是粘稠的、泛着珍珠光泽的......
戏楼藻井突然塌下个缺口。
月光混着九姑娘最后的萤火倾泻而入,照亮箱盖上那行被血糊住的戏文——正是《牡丹亭》里杜丽娘题在画上的那句:他年若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
幕布彻底断裂的刹那,顾风听见严霜倒吸凉气。
她染血的指尖触到阴阳鱼锁的瞬间,戏箱里传出清晰的、带着回音的唱腔——与他们腰间铜钱的震动频率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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