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故人相见不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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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们稍作休整,便向河边进发。眼前的河面似一条张牙舞爪的恶龙,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枯枝败叶,如猛兽利齿般翻涌咆哮,浓稠的红雾像诡异的面纱,将对岸遮得严严实实,让人辨不清方向,不知如何才能跨越。

龙胤目光如炬,仔细打量着河面,片刻后沉声道:“游过去!”

少年们闻声,将长剑牢牢背在身后,毫不犹豫地踏入刺骨的河水中。冰冷的河水瞬间漫过膝盖,寒意顺着血脉直窜心底。为了不被汹涌的河水冲散,他们迅速将衣袍下摆系在一起,宛如一条坚韧的绳索,彼此紧紧相连,一个接一个,朝着对岸奋力游去。

湍急的水流不断冲击着他们,每划动一下手臂都要使出全身力气。好在河面不算太宽,经过半柱香时间的艰难跋涉,他们终于抵达对岸。

众人瘫坐在岸边,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脑袋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如潮水般袭来,少年一个接一个,如同被抽去筋骨般,无力地晕了过去。

此时,一道猩红流光撕裂苍穹,一名黑衣红袍,戴着鎏金獠牙面具的男子携六名魔族弟子踏空而来,落地时黑袍翻飞,带起一阵诡异的阴风。

“去看看。”男子发出一声指令,冷咧的声音低沉柔软。

两名魔徒躬身领命,踏过满地枯叶凑近昏迷的龙族少年,骨节泛青的手指探向少年的鼻息,目光来回打量后停在了他们背着的宝剑上,那剑柄处的盘龙纹让魔徒瞬间明白了少年们的身份。

魔徒疾步返回红袍男子跟前,跪下回禀:“夜河君,他们是降魔龙族!”

夜河君鎏金獠牙面具下传来一声轻哼,夜枭山终年被噬魂瘴气笼罩,山门处的万蛇阵、阴风林皆是九死一生的杀局,这群龙族少年竟能闯过来,还游过蚀骨灼心的赤水河?

男子摩挲着手中的铁扇子,河水翻滚的浪声不绝于耳,靴底碾碎脚边的骷髅头,脆响惊飞林间鸦群。

“带回夜冥殿。”思虑之后,夜河君发出一声指令。

男人甩袖而去,山林间穿透而来的冷风卷起满地落叶,枯叶在空中凝成锁链缠住少年们的手腕。

“赤水河的水够他们睡四个时辰——”他望向云层中若隐若现的血月,面具缝隙渗出缕缕黑雾:“让影卫三班轮守,醒了便来回我。”

“是。”众弟子抱拳应声。

夜冥殿内烛火摇曳,青烟如缕缠绕着青铜兽炉。夜河君立在殿门处,看着银发男子修长苍白的手指在冰弦琴上翻飞,玄色广袖垂落如墨,琴音清冽似寒泉击石,带着能割裂空气的肃杀之气。

他不敢贸然打扰,鎏金獠牙面具下的喉结微微滚动,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一曲终了,余韵消散,夜山君冰冷的手指再度轻轻拨动琴弦,他头也不抬,声音冷得像淬了毒的冰刃:“何事?”

夜河君忍不住轻颤了一下,迅速走进殿内,在夜山君面前单膝跪地,红袍在青砖上铺开如血:“尊主,今日有六名降魔龙族少年穿过万蛇阵、阴风林,游过了赤水河,属下已命人将他们带回。”

夜山君突然加重按弦的力道,一声裂帛般的铮鸣刺破空气,他终于抬眼,暗金色竖瞳里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确定是降魔龙族?”

“是。”夜河君咬牙抬头,“属下发现时,他们已昏迷在赤水河对岸,看佩剑纹饰,确是降魔龙族。”

冰弦琴发出刺耳的嗡鸣。夜山君的指尖突然按住微颤的琴弦,指节泛白得近乎透明,殿内温度骤降,连烛火都开始泛出幽蓝。

“他们现在何处?”夜山君的声音急切了许多。

“偏院。”

夜山君转身时衣袂带起一阵阴风,玄色披风从夜河君的眼光划过,人已消失在殿中。

夜河君还跪在原地,鎏金面具下的表情微微变化。往常无论夜枭山起了何等变故,夜山君永远是那副淡漠疏离的模样,甚至曾看着亲信在面前灰飞烟灭都未皱过眉头。可此刻尊主眼底翻涌的情绪是那么明显……

不过眨守之间,夜山君的身影便移动到了偏院门口。

影卫见到夜山君,跪下恭敬唤了声“尊主”,随后迅速退到一旁。

龙宣进了房间,看到六个昏睡在卧塌上的少年。他们都还没醒,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

龙宣走近,一一检查他们是否有受伤,确认只是因喝了赤水河的水导致的昏迷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龙宣扫过六个少年,目光最后停留在为首的少年脸上,他缓缓走近龙胤,眼底冷咧的寒意敛去,浮现了一抹从未对人展示的温柔。

龙宣看着龙胤那张已经脱去了稚气,添上了阳刚的脸,不由得低叹一声:“长大了。”

男人翻转手心,一阵灵力汇聚于掌间,幽蓝的玄光一闪,这阴冷无比的房间便瞬间暖和起来。

他在龙胤身边坐下,见他袖子上有干了的血迹,不由得皱起眉,伸手将他袖子掀起了些,看到手臂上竟有多处伤口。那伤有新有旧,看痕迹都是降妖伏魔的时候留下的。

龙宣心底泛起一阵酸涩,他忍不住伸手,轻轻触碰龙胤的脸,声音里透着心疼:“如果我还在,定不会让你受伤。”

剑光劈开晨雾,梧桐树下的蝉鸣声似乎还回荡在耳边。

十四岁的龙宣挥出最后一式“龙跃九霄”,龙魂剑上凝结的寒霜尚未消散,就听见树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六岁的龙胤从枝叶间探出圆脑袋,小虎牙咬着下唇,两只沾满草屑的小手死死攥着他的玄色衣摆:“哥哥!教我舞剑!我也要像你一样厉害!”

龙宣收剑入鞘,指尖点了点弟弟鼻尖的灰渍:“等你长得比龙魂剑还高的时候,哥哥便教你。”

龙胤咬着嘴唇发出不甘的声音:“我现在就要学,现在就要。”

少年望着孩童那双灵气十足的琥珀色眼睛,流露出“该拿你如何是好”的神情,而后鬼使神差地拿过龙胤手中的木剑,手把手教起他最简单的刺击。

剑风所及,梧桐叶落在龙胤乱糟糟的发顶,少年舞剑的动作惊飞了满树麻雀。

时光流转,血顺着剑锋滴落在青石砖上,十八岁的龙宣恍惚又看见那个追着他要学剑的小团子。龙胤跪坐在榻前,望着龙宣缠着绷带的手臂微微发抖,草药汁混着泪水滴在他渗血的伤口上。

他下山历炼归来带了伤,十岁的龙胤握住龙宣的手轻轻吹着气:“哥哥疼不疼?”

“降魔龙族的弟子,怎会怕疼?”龙宣扯出个苍白的笑,却被弟弟突然扑进怀里的力道撞得闷哼一声。

龙胤的声音闷在他肩窝:“等我长大了,定要和哥哥并肩斩尽天下妖魔!”

又过了几年,十六岁的少年带着怒火,大步流星地踏进大殿质问龙宣:“兄长为何独留我在族中?!”

少年剑眉竖起,腰间新铸的龙魂剑震出清脆鸣响。

龙宣望着那张与记忆重叠又陌生的脸庞,喉间泛起铁锈味:“山下的妖物不是你能对付的。”

“我已成年!”龙胤大声吼道:“当年你说等我长高,如今我已和兄长一样高了。”

“可惜本事不够!”龙宣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震翻了案上的茶盏。

“你能接下我十招吗?”青瓷碎裂的声响中,龙宣背过身去,身躯的影子被烛火印得无比地长。

他不是怪他矮,嫌他弱,他只是想保护龙胤,想把他藏在自已的羽翼下,不想让他吃自已吃过的苦,受自已受过的伤。

而那时的龙胤并不懂得兄长的良苦用心。

龙胤泛红的眼眶里,倒映着自己藏在袖中簌簌发抖的手,少年摔门而去。

只可惜,龙宣对龙胤的保护并没有换来他想要的岁月静好,命运最终还是把他推进了逃离不了的万丈深渊。

后来的事像被浊浪冲散的残梦。龙宣抚摸着掌心浮现的漆黑咒印,夜魔族的冠冕压得他头骨生疼。铜镜中,那个银发赤瞳的身影冷笑一声,震碎了镜中少年为弟弟擦拭伤口的画面。

龙宣不愿意去回忆自己是如何从降魔龙族的掌剑弟子变成夜魔族尊主夜山君的,除了祖先的龙魂和那个害他变成这样的坏人,这世界上没第四个人知道真相。

当龙宣跌跌撞撞地踏出休与山的结界时,忍不住一步三回头,又想起了那年梧桐树下,那个攥着他衣角要学剑的小团子。

一阵脚步声响起,龙胤瞬间惊醒。他陡然睁眼,迅速观察了四周,发现自已躺在一处无比幽暗的房间里,这里虽无炉火,但他身上的衣服是干的,身体也是暖的。

他起身下榻,把弟弟们一一叫醒,再确认他们并未受伤,内息正常,龙胤才松了一口气。

“师兄,这是哪里?”龙珏看着这间奇怪的屋子问。

龙胤摇了摇头,他走到窗边透过间隙朝外看,只见几名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守卫赫然伫立在院中,手中握着青铜长矛,周遭溢满的是阴冷之气。

先前听到的脚步声渐渐明朗,龙胤抬眼便看见几名黑衣素裙的婢女端着食物踏进院来。

龙胤走回榻边,压低声音道:“这里应该就是夜魔族的辖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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