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第1章:新世界的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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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像一把钝刀,费力地割开城市厚重的夜霾,在东方的天际线上磨蹭出灰蒙蒙的亮色。陆凡拖着那个半旧的硬壳行李箱,轮子在坑洼的人行道上磕磕绊绊地抗议着,声音刺耳,瞬间就被淹没在更庞大的城市噪音里。2045年9月初的早晨,空气里残留着夏末的黏腻,又被初秋的凉风搅得浑浊不清。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里混杂着汽车尾气、街角早点摊刚炸出锅的油条香、还有远处垃圾处理站飘来的难以言喻的酸腐气——这是属于2045年新沪市的,真实而粗粝的烟火味道。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眼前低矮、墙皮剥落的老旧居民楼,投向更远处。那里,是这座城市跳动的心脏,也是它竭力展现的未来面孔。巨大的全息广告悬浮在摩天大楼之间,变幻着炫目的光影:一个身材比例近乎完美的虚拟偶像,正用甜得发腻的声音推销着最新款的神经舒缓剂;下一秒,画面切换成气势恢宏的星舰在浩瀚星海中巡航,下方一行燃烧的字幕:“创生科技——开拓人类意识边疆”。几栋崭新的、线条锐利的银色高塔刺破略显陈旧的建筑群,塔顶闪烁着幽蓝的信号灯,那是“神经接入塔”,整个城市神经网络的基站,被俗称为“灵境”的脑机接口世界的物理支柱。它们像沉默的巨人,俯视着脚下这片新旧杂陈、充满矛盾的土地。低空,无声的物流无人机编队如同迁徙的鸟群,沿着固定的空中走廊快速滑过,投下转瞬即逝的阴影。

“让让!让让!赶时间啊!”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的男人,耳朵里塞着骨传导耳机,嘴里飞快地嘟囔着什么,几乎是贴着陆凡的后背挤了过去,撞得他箱子一歪。陆凡皱了皱眉,扶稳箱子,目光扫过手腕上那个略显厚重、镜腿包裹着粗糙磨砂塑料的“基础型神经接入眼镜”——NeuralVisor,简称NV。这是星海学院统一配发的新生装备,此刻正安静地躺在眼镜盒里。大多数学生都迫不及待地戴上了它,像获得新玩具的孩子。陆凡却有点犹豫。他把它从盒子里拿出来,冰凉的触感贴合上耳廓和鼻梁,视野右下角立刻跳出一个柔和的半透明蓝色光点,提示设备已激活。

瞬间,世界不一样了。

眼前拥挤混乱的街道被覆上了一层数字化的滤镜。一个清晰的绿色箭头悬浮在他正前方的人行道上,指向最近的磁悬浮通勤列车站入口,旁边实时标注着步行距离和预计时间。视野边缘,几个小小的信息框安静地排列着:左上方是时间、日期和实时天气(湿度78%,轻度雾霾);右上方则是一个不断跳动的数字——车厢拥挤度预测:89%(红色警告)。一条新闻摘要弹窗优雅地滑过视野下方:“昨夜,‘灵境天堂’虚拟演唱会在线峰值突破三亿,引发全球接入带宽局部拥堵……”

“真方便……”陆凡心里感叹着,脚步下意识地跟着绿色箭头移动,避开了前方一个积水的坑洼。这比他高中时用的旧手机导航清晰直观多了。

然而,便利只是硬币的一面。

“叮咚!”一个异常欢快、色彩饱和度极高的广告窗口几乎占据了他三分之一的视野,一个咧着夸张笑容的卡通虚拟人蹦跳着喊:“星海学院大一新生!还在为海量课程焦虑吗?‘智学通’脑波加速学习套餐限时8折!前一百名订购者赠送《高等神经拓扑学》思维导图模板!点我!点我!意念确认即可秒购!”

陆凡被这猝不及防的视觉轰炸吓了一跳,心脏猛地一跳。他下意识地偏开头,想躲开这过于“热情”的推销。视野里的广告却如影随形。他努力集中精神,尝试用意念发出“关闭”的指令——这是NV最基础的操作方式之一。但大脑皮层发出的电信号似乎和那副眼镜的接收器产生了某种延迟,指令像是泥牛入海。广告里那个聒噪的卡通人还在卖力地蹦跶。一丝烦躁涌上来,陆凡干脆抬起手,用指尖在右侧镜腿上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快速点了三下。虚拟键盘的光标弹出,他笨拙地伸出食指,在空气中比划着,在虚拟键盘上戳了“关闭”两个字。

广告窗口终于消失了。陆凡松了口气,感觉额角有点微微的胀。他自嘲地笑了笑,看来自己这“意念操控”的熟练度,还远远比不上手指头。这种时候,他格外怀念以前那部虽然卡顿但完全由手指掌控的旧手机。

磁悬浮通勤站入口近在眼前。人潮像被无形的力量压缩着,涌向那几道狭窄的闸机口。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廉价香水味和电子元件散热的微焦气味。陆凡把身份芯片贴向感应区,“嘀”一声轻响,闸门滑开,他立刻被后面的人流推搡着挤了进去。

站台上,人群摩肩接踵。陆凡费力地挪动脚步,找到一个相对不那么挤的角落,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合金墙壁。他透过NV镜片观察着周围。

左边,一个穿着时尚、染着亮紫色头发的年轻女孩闭着眼睛,嘴角挂着梦幻般的微笑,身体随着只有她能听到的节奏微微晃动。她的NV镜片边缘闪烁着柔和的流光——显然正沉浸在私人娱乐频道里,或许是一场虚拟音乐会,或许是一部沉浸式电影。她与周围拥挤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次元。

右前方,一个穿着灰色制服、腋下夹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眉头紧锁,手指在面前的空气中快速而无意识地滑动、点击着。他的视界里一定布满了复杂的图表、文档和通讯窗口。NV的深度工作模式让他即使在通勤路上也片刻不得喘息。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被数字鞭子驱赶的麻木感。

就在这时,陆凡的目光被站台尽头柱子旁的一个身影吸引。那是一个老人,非常老。头发稀疏花白,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袖口磨损的蓝色中山装,背着一个同样陈旧的帆布包。他佝偻着背,双手紧紧抓着帆布包的带子,浑浊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对面轨道漆黑的隧道口,眼神空洞,仿佛在努力理解这个飞速运转、光怪陆离的世界。他的右手腕上,戴着一块老式的、厚重的机械手表,表壳边缘已经磨出了黄铜色。在这个几乎人人手腕上都闪烁着智能手环或植入式芯片微光的时代,这块机械表显得如此突兀,如此格格不入。

陆凡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他想起了乡下的奶奶,去年他教她用智能手机视频通话,她学了整整一个下午,最后还是只会接听,而且每次接通时都紧张得把手机拿得老远,像捧着一个烫手的炸弹。眼前这位老人,大概就是所谓的“数字遗民”吧?被狂奔的技术列车抛在身后,在钢筋水泥和数字洪流的夹缝中,沉默地呼吸着。

“列车进站,请注意安全。”柔和而标准的电子女声在站台回荡。

银白色的流线型车体悄无声息地滑入站台,车门“嗤”地一声打开。人群像开闸的洪水,瞬间涌向车门。陆凡被裹挟在人流中,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被推上了车。车厢里果然如预测般拥挤,空气更加浑浊。他艰难地挪动身体,后背紧贴着车门旁边的金属扶手,才勉强站稳。行李箱像块顽固的礁石,卡在他的腿边。

车厢微微震动,开始加速。窗外的城市景象飞速后退,模糊成一片灰与蓝的色块。

稍微安定下来,陆凡才意识到自己手心有些汗湿。兴奋感依旧在胸腔里跳跃,像只不安分的小鸟。星海学院!国内神经工程学的圣地!他终于考进去了!那个他从小听着父亲讲述各种神奇脑机接口概念的地方,那个他梦想着去探索人类意识与机器边界的地方。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些顶尖的实验室,那些只在学术期刊上见过的精密仪器,那些充满智慧和挑战的课程。

可同时,一种陌生的、沉甸甸的忐忑也随之而来。离开生活了十八年的小城,离开熟悉的街道和朋友,一头扎进这个巨大、喧嚣、科技感爆棚却又暗流涌动的超级都市。新同学会是什么样?课程会不会难到令人绝望?尤其是……对这副NV眼镜,对它所代表的那个更深层、更复杂的“灵境”世界,他内心深处藏着一丝自己也说不清的敬畏和疏离。父亲是顶尖的神经接口工程师,从小耳濡目染,他比大多数同龄人更清楚神经信号的精妙与脆弱,也更明白当人脑与机器深度纠缠时可能存在的未知风险。便利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他需要一点熟悉的慰藉。

再次抬起手指,在右侧镜腿的感应区轻点。熟悉的半透明虚拟键盘在视野中展开。他伸出食指,悬在空气中,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一个键一个键地“戳”下去。指尖在空无一物的空气中划动,有点傻气,但让他感到踏实。

“爸,妈,我到新沪了,正坐车去学校。人好多。”

发送。

几乎是立刻,视界的左上角跳出了一个小小的信封图标,轻轻闪动着。陆凡意念一动,信息展开。

第一条来自父亲陆建国。他的信息和他的人一样,简洁、直接,带着工程师特有的精准和一丝不苟:“收到。注意安全。到校后第一件事,检查NV固件是否为最新版本(Ver.4.7.2)。初始密码已重置为你生日后六位。操作手册已同步至你云端。”

典型的父亲风格。没有多余的寒暄,开口就是技术细节和安全提醒。陆凡甚至能想象出父亲在实验室里,穿着白大褂,对着光屏一丝不苟地检查参数的样子。他嘴角弯了弯,手指下意识地在空气中戳着回复:“知道了爸,放心。”

第二条信息紧随其后,来自母亲李梅。信息框的背景似乎都柔和温暖了几分:“儿子,到啦?路上累不累?新沪那边天气看着有点闷,你箱子里我给你塞了件薄外套,在夹层里。到了学校先去食堂吃点热乎的,别一下车就依赖那些营养膏,没营养!晚上安顿好了跟妈视讯啊!”

字里行间,仿佛能闻到家里厨房飘出的饭菜香,能听到母亲絮絮叨叨的叮咛。一股暖流驱散了车厢里的拥挤带来的烦闷。陆凡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停顿了一下,敲字的速度都慢了下来,带着点郑重的意味:“嗯,妈,不累。外套看到了。晚上打给你。”

简单的信息往来,却像无形的缆绳,将他和远方的家紧紧连接在一起。无论这个叫“灵境”的新世界有多么庞大复杂,多么令人忐忑不安,至少此刻,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并非孤身一人。那份来自家的、平凡而坚实的温暖,稳稳地托住了他悬浮在数字洪流中的心。

列车高速行驶带来的轻微嗡鸣声透过车厢壁传来。陆凡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巨大的全息广告牌掠过,一个虚拟偶像正夸张地展示着最新款的神经感应游戏手柄;无人机群像忙碌的工蜂,在鳞次栉比的高楼间穿梭;更远处,那些崭新的神经接入塔,如同沉默的灯塔,在灰蒙蒙的天际线下散发着幽蓝的微光,无声地宣告着一个由神经信号编织的、触手可及的未来。

他下意识地扶了扶鼻梁上的NV眼镜。镜片冰冷的触感提醒着他,新世界的门槛,已在他脚下。星海学院,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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