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学院“智核”大楼的神经信号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运行发出的低沉嗡鸣和冷却风扇规律的轻响。窗外，新沪市的夜未眠，无数流光溢彩的全息广告牌和穿梭的飞行器尾灯交织成一片流动的光海，勾勒出未来都市冰冷而繁华的轮廓。陆凡揉了揉酸涩发胀的眼睛，将视线从面前光屏上密密麻麻的神经信号仿真波形上移开。
时间已过午夜。为了完成那个该死的脑波控制机械臂优化项目，他已经在实验室泡了整整六个小时。示波器上跳动的波形终于稳定下来，机械臂在他的意念控制下，能勉强做出流畅（虽然还有点延迟）的抓取和旋转动作了。疲惫感像沉重的潮水涌上来，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
“嗡！”
一声短促而尖锐的震动，伴随着视野瞬间被刺目的鲜红覆盖！
陆凡猛地坐直身体。他的NV视界正中央，一个不断闪烁的、边缘带着锯齿状警报边框的窗口强行弹出，几乎占据了整个视野：
【紧急公共安全通告】
来源：新沪市神经接入管理局(NNA)
通告等级：一级（潜在干扰）
内容：创生科技集团（GenesisTech）代号“方舟”核心项目组，将于明日（11月15日）凌晨03：00至05：00时段，在其东郊七号研发园区内，进行首次全系统闭环极限压力测试。
重要提示：测试期间，可能引发局部区域（半径5公里内，主要覆盖东郊科技园区及邻近区域）神经信号短暂性、低烈度背景波动（表现为轻微眩晕、幻视幻听、NV设备短暂延迟等）。此波动为预期可控现象，对公众健康无实质性威胁。请受影响区域内市民保持镇静，非必要请勿进行深度神经接入活动。
无需恐慌！无需恐慌！
血红色的文字，冰冷而官方的措辞，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陆凡所有的疲惫，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骤然加速的心跳！
方舟！父亲的项目！
几乎是本能反应，陆凡的意念瞬间调动通讯界面，手指在虚拟按键上快得几乎留下残影！他直接向父亲陆建国的通讯ID发起了最高优先级的视讯请求！
“嘟……嘟……嘟……”
单调而漫长的等待音，在寂静的实验室里，通过骨传导耳机清晰地敲打着陆凡的耳膜，每一声都像重锤砸在心上。视界中，代表父亲头像的图标黯淡着，没有任何接通的迹象。
请求超时，自动挂断。
“爸！接啊！”陆凡心中呐喊，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再次拨出！这一次，他同时发送了语音通讯请求！
“嘟……嘟……您呼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试……”
冰冷的电子合成女声，宣告了彻底的失联。
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陆凡的心脏，越收越紧。封闭测试区？规定不能联系？父亲以前再重要的项目，也从没彻底断绝过联系！他至少会报个平安！
手指几乎是痉挛地点向母亲李梅的通讯ID。视讯请求发出。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每一秒都无比煎熬。几秒钟后，视讯接通了。
然而，出现在陆凡视界中的画面，却让他心头猛地一沉。
没有熟悉的居家背景，没有温暖的灯光。画面背景是模糊的、似乎是某种公共休息区的灰白色墙壁，光线有些昏暗。母亲李梅的脸出现在画面中央，她的头发有些凌乱，眼睛红肿，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近乎透明的苍白。
“小凡……”李梅的声音传来，沙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她努力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但那笑容僵硬而脆弱，嘴角牵动得异常艰难。
“妈！”陆凡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变调，“爸呢？他怎么样了？那个通告……”
“别担心！儿子，别担心！”李梅的声音陡然拔高，语速快得有些不自然，像是在背诵某种预设的台词，“你爸爸在封闭测试区，很安全！这几天都联系不上是规定！项目保密级别高，测试期间通讯全部切断！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她反复强调着“安全”、“规定”、“不用担心”，但陆凡清晰地听到了她声音里无法抑制的颤抖，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她的眼神更是躲闪着，不敢直视镜头，手指无意识地紧紧绞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妈，你在哪？你怎么了？”陆凡的心沉到了谷底。母亲的状态比上次视讯时更糟，那种强装的镇定下，是几乎要崩溃的恐慌。
“我？我在……我在单位啊！医院……值班！”李梅的眼神更加慌乱，她飞快地瞥了一眼镜头外，仿佛那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催促她，“没事！妈就是……就是有点累！真的！你爸爸那边一切都好！测试很顺利！非常顺利！”
“妈，你看着我！”陆凡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测试到底有没有风险？那个通告说会有神经信号波动……”
“没有风险！说了没有风险！”李梅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声音猛地尖锐起来，语速快得像连珠炮，“那是正常现象！可控的！官方都说了不用恐慌！小凡你听话，别胡思乱想！妈这边还有……还有个紧急会议要开！很重要！先挂了！你早点休息！记住，别担心！”
话音未落，视讯画面“唰”地一下，瞬间黑屏！
“妈？！妈！”陆凡对着空无一物的视界喊了两声，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通讯被母亲单方面粗暴地切断了。
实验室里死一般的寂静。窗外的城市流光依旧，但陆凡只觉得浑身冰冷。母亲那苍白惊恐的脸、躲闪的眼神、颤抖的声音、语无伦次的解释、还有那仓惶挂断的举动……像无数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进他的心里。
这绝不是“没事”！绝不是“顺利”！
巨大的恐惧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将他紧紧包裹，几乎无法呼吸。父母都深陷在那个名为“方舟”的钢铁巨兽腹中，而它，正在启动！一种强烈的、近乎绝望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像一个被隔绝在厚重玻璃墙外的旁观者，眼睁睁看着至亲走向风暴中心，却连一声呼喊都无法传递进去！
不能坐以待毙！
陆凡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猛，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意念疯狂地在NV视界中调出搜索引擎。
关键词：“创生科技方舟项目”
搜索结果：官方企业新闻稿——创生科技致力于前沿神经接口技术研发，为人类福祉贡献力量。无具体项目细节。
关键词：“方舟闭环压力测试风险”
搜索结果：NNA官方通告副本（即他收到的那条），以及几家主流媒体的简短转载。内容一致，强调“可控”、“无实质性威胁”。
不甘心！陆凡切换搜索模式，接入星海学院内部权限更高的学术数据库，甚至尝试了几个需要特殊权限才能访问的神经工程专业论坛。
在其中一个以技术讨论深度和匿名性著称的边缘论坛深处，在一个不起眼的、几天前的帖子回复里，陆凡的瞳孔骤然收缩！
帖子标题：《创生近期有大动作？》
匿名用户A回复：“听东郊那边的朋友提了一嘴，G家那个‘诺亚’（懂的都懂）要动真格了。超高带宽，多线程意识同步测试，玩得很大。”
匿名用户B（疑似内部人员，语气凝重）：“不止是大。内部风控评估报告被打回来三次，伦理委员会那边吵翻了天。风险……前所未有。祈祷吧。”
匿名用户C（带着嘲讽）：“为了抢跑，命都不要了？真当人脑是服务器CPU啊？”
“超高带宽”、“多线程意识同步”、“风险前所未有”、“伦理委员会吵翻天”……这些碎片化的词语，像冰冷的毒蛇，钻入陆凡的脑海，与父亲疲惫涣散的眼神、书房里的空药瓶、母亲惊恐的脸庞瞬间串联起来！
“嗡……”
NV视界边缘，一个小小的信封图标轻轻闪烁。是苏晓发来的信息。
点开，只有简洁的一句：“看到NNA通告了。你家里……还好吗？”
关切之意，清晰可见。
陆凡看着这条信息，心头涌起一丝微弱的暖流，但瞬间又被巨大的冰冷现实淹没。他手指有些僵硬地回复：“联系不上我爸，我妈状态很不好。谢谢关心。”
他无法说出更多，也无心解释。巨大的未知恐惧像一块巨石，沉沉地压在他的胸口。
第二天上午的《神经接口导论》课，气氛也透着诡异。王教授依旧一丝不苟地讲解着高阶滤波算法，但陆凡敏锐地捕捉到，课间休息时，几个平时关系密切的教授聚在走廊角落，神色凝重地低声交谈着什么。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陆凡只隐约捕捉到几个词：“……东郊……测试强度……风险模型……”其中一个教授，陆凡记得他好像担任过创生科技的外部顾问，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不断地摇头。
没有人大声讨论，但一种无形的、压抑的紧张感弥漫在空气中。连平时最活跃的学生，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说话声音都小了许多。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陆凡坐在教室里，课本上的公式和波形图仿佛变成了扭曲的鬼画符。他的视界右下角，一个虚拟的时钟在无声地跳动，清晰地显示着离凌晨三点的倒计时。
每一秒的跳动，都像重锤敲在他的神经上。
他尝试了无数次拨打父亲的通讯，永远是冰冷的无法接通。母亲的通讯ID，在他拨出几次后，直接转入了留言模式。
夜幕，再次降临。
宿舍里，林涛和另外两个室友讨论着周末的“灵境天堂”新副本攻略，声音充满了兴奋。陆凡躺在床上，闭着眼，假装睡着。
窗外的城市灯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变幻的光带。宿舍里，空调发出低沉的运行声，林涛的NV游戏音效被骨传导耳机隔绝，只有细微的嗡鸣。世界似乎依旧平静。
但在陆凡的感知里，这平静之下，是死一般的沉寂。是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压垮一切的死寂。
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远方那片被严密警戒线围起来的东郊园区。系在封闭测试区里那个疲惫而执着的父亲身上。系在医院（他直觉母亲一定在医院）某个角落，那个强忍恐惧、孤立无援的母亲身上。
“方舟”……这艘承载着父亲技术理想、也吞噬着父亲健康的“巨轮”，即将驶向未知的惊涛骇浪。而他，只能在这死寂的夜里，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恐惧，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庞大。它如同实质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彻底吞没。
这一夜，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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