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十四岁的时候,一个人在凉亭里弹琴是她最喜欢的事。比起父亲要她熟读的诗文,比起母亲教她的刺绣,这是她唯一做起来不那么心烦的事情。
凉州是块好地方,每天都有各色车马经过,川流不息。更别提在江湖中有一席之地的东越剑池也距离凉州不远,更与他们王家交好。那回儿家里来了两个客人,她躲在门后偷偷的看。一个是脸上带疤的中年剑客,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人,一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似乎已经褪去了少年的稚气,谦恭的跟在他师父身后。不过他似乎对客套暄晗没什么兴趣,倒是一眼看到了在门后偷看的她。四目相对,他们互相都注意到了对方。
那时杨虚不过十六岁,是东越剑池宗主的大弟子,离他取得江南鹤的美誉只有不到两年。“鹤”是称赞他身法飘逸,更是对他长相的肯定。坊间盛传他翩翩君子,丰神俊逸并非虚言。
师傅尤爱带他四处活动,尤其拿他与快雪剑庄的胡禄均相比。今天亦是如此,他与王信舟大谈天下局势。行走江湖,名头要打响。段瑞山常如此教导他,东越剑池声名在外可在他手下却每况越下,年轻一辈青黄不接,老一辈全靠他一人撑起门面。可见他收下杨虚时是有多惊喜。
可他那时不懂,只觉得这些交际乏味无趣,与其花时间与这些个俗人交谈乏味无趣。这时听他们聊起了有关玉娇龙的话题,算是让他提起了兴致。他对那个天下第一的头衔有着无数的憧憬,尤其那女人亦正亦邪,游离在世俗之外。这个世俗指的就是那会儿混江湖这圈的,大家都其乐融融,有点屁事就花钱上江湖日报买个头条发表。这会儿自创个剑谱,那会儿谁谁家老祖出关了。搞这种东西的人真是有够无聊的,他对之嗤之以鼻,自信以自己的天赋,十年…不,五年足以在江湖上留名。
出神中师傅突然问到他“虚儿对此时怎么看?”见他眼神游离,段瑞山轻皱眉头,提点道“玉娇龙私闯剑宗剑林,盗走其中六招剑式。”杨虚沉默片刻,斟酌语句随后说道“师父,弟子认为此女武功实在高强。只不过剑冢绝学并非是谁都能学的,只怕她自食其果。”应该没问题,玉娇龙风评不好,想来这样说应该最为妥当。“错了!徒儿你有所不知,拿妖女竟将这六式登上江湖日报,也不知那江湖日报后台究竟是谁,竟真敢将这剑宗绝学公然发表。”“徒儿倒觉得…此举虽是不义之举,但……”能把这么宝贵的东西拿出来免费传阅,说是活雷锋都不为过,杨虚自认没有这种格局。“但什么但!那玩意不过印发了百份就传出了风声,无数高手、门派为其打的头破血流。那妖女哪安了什么好心思,若不是于宗主从中调停,真不知又是怎样一场血雨腥风。”随后他又对王信舟歉意道“我这爱徒,醉心于剑道,对这些俗事都不甚了解。州牧可莫要见怪。”“不碍事,不碍事。我看这小伙天赋异禀,可是你的大弟子杨虚?”“哈哈,州牧正是正是。”
听着话题又逐渐拐回他受不了的地方去,他不得不屏息凝神,神游天外。这时耳边突兀间传来清脆悠远的琴声,拂去了他心中的烦躁,那琴声忽远忽近,像夜月下平静的海,潮气潮又落。他连忙以练剑为由离席,循着琴声来到苑中小亭。
看着她在夜色下独奏,杨虚并没有出声,静静听她一曲弹毕。“碧海潮生曲,琴技高超,可惜,似乎弹奏者被琐事烦扰。”他默默走到女孩跟前。“好久不见了,王姑娘。”他摆出一个满分的微笑,微微挺了挺胸膛。“许久不见,我的琴童都要叫我认不出了。”见他有些发囧,她才继续说道“好久不见。”
杨虚随后与她攀谈了许多话题,包括他双亲因病离世琴馆倒闭,他走投无路拜入东越剑池,结果被段瑞山发现是难得一见的剑道奇才。无意中提了三次自己是段瑞山的大弟子的身份,结果换来的是沉默、“厉害”和“哦”。
“哦?”杨虚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淡然的脸,似乎要在那月光的伪装下找出一丝破绽来。“你可知东越剑池乃是与五岳剑派平起平坐的名门正派,如今我可是里面的大弟子!”他涨红了脸,想要在喜欢的女孩面前找点面子。十六岁,小有实力的剑客,遇到了一点小挫折。不怪他不够成熟,只怪他把眼前的女孩想成了久居闺门的无知大小姐,和那些偷看他练剑的小师妹联想到一起。小雪皱了皱眉头,原本她对此人还颇有好感,原先还想恭喜恭喜他拜对了山头。如今一看,完全没这个必要了。三句话,一句我好厉害,一句天气不错,一句我师傅如何如何。逻辑不通,翻译下来,只是笨重又干瘪的“我喜欢你”。她心领这份好意,所以默默听他说。
突然,那小子像泄了气一般。他弯了弯腰,坐在石阶上。“我知道,你瞧不上我这种草根。以前也只有给你拿琴的时候偷偷看你,现在怎么突然站起来大声跟你说话了呢?”他突然觉得师傅说的对,名头真的很重要。
里屋传来呼唤,是段瑞山正叫他回去了。“我会证明给你看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他背身而去。看着他走远,说实在的,小雪有几次试图叫住他。
向她证明什么呢?你痴心错付,难道要叫我照单全收。但她没有说出口,因为这样也许他才不会意识到自己只拿他是一个“大哥哥”。
“初生牛犊,很有气概嘛~还能说出那种豪言壮语,话说你真的不考虑下?”说话的正是她一旁的侍女。“天玑,不要取笑我了。”她伸出手去摘她的头钗,却仿佛触摸到一片黑雾。她耳边传来许多声音,有戒律有呢喃,来自夜姬梵音。她想起那天杨虚自断一臂,离开时看她的眼神。她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她惊慌失措,这里她什么都触摸不到。直到一种温暖牵引着她的手,她隐隐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让她糟乱的心平复了下来。
她走进那光明里,睁开了双眼。她看到喻桢的眼睛,离自己很近,紧握着自己的手。“做噩梦了?”“是啊。”“没事,我陪你做。”她突然缩进喻桢怀里,尽情释放自己软弱的的那一面。
这时车门突然被狠狠拉开,“吃饭!”有人狠狠的说出这两个字。又狠狠的拉上车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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