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漠

换源:

  “讲个故事。”

燕娘仍然笑着。

午后烈阳刺破树叶的罅隙,在她嫩白如玉的脸上分割出一片又一片斑驳的光晕。

不知是不是周凌的错觉,他晃晃神,无端觉得这位贺娘子、他的救命恩人嘴角的笑容有些怪异。

那红润的唇瓣微张,像是咬着什么看不见道不明的刀片儿似的东西,要往人心头上扎。

周凌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他如坠冰窖,手脚冰凉,牙齿甚至在无意识地轻微颤抖。

他有点……不,他确实被吓到了。

这少年人本就身量未足,体魄单薄。此时更显得摇摇欲坠,仿佛完全不能承受自己听到的事情一般。

他的喉咙甚至有些发不出声音,许久才猛然低下头,嗫嚅道:“我……我知道了,贺娘子。”

说罢,他看也不看燕娘,抬脚快步离开。且在距离燕娘有一段距离时直接飞奔起来。

燕娘看着他趔趄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变得真心实意。

就应该是这样才对。

她贺燕娘从来都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为达目的从来不择手段。也不介意用一些捕风捉影的臆测来搅乱别人的家庭和睦。

谁让侍郎小姐招惹她?

尽管所谓的招惹仅仅只是瞧不起,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但她果然就是个坏人。

燕娘愉悦极了,高兴到甚至轻声哼起了小曲儿。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那娇柔的声音像在荡秋千,高高飞起,晃啊晃的,活泼得很,任谁听了都只觉得声音的主人是个娇憨天真的小姑娘,完全想不到她刚刚行了一通挑拨离间的戏码。

“……烟波画船……”

“施主。”

燕娘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在一瞬间提起警惕心,退后一步,肃声问:“谁?”

却见一名白衣——确切来说,是灰衣洗得泛白的僧人绕过扶疏花木走来,低眉颔首:“施主,切莫妄造口业。”

燕娘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是了缘。

那个名气特别大的美貌和尚,许许多多达官贵人吹捧的僧人。

燕娘秀眉一挑,说:“了缘师傅?”

“了缘师傅说我犯了口业,可我何错之有啊?”

了缘手持念珠,并不看她,只说:“您并不清楚那位施主家中究竟是何情况,使言语手段引诱周施主。”

燕娘更是露出笑容来:“了缘师傅,你既然做了梁上君子,听了全程。那就应该知晓,周凌家中确有其事,他舅父也确有可能私吞家产。”

这和尚仍然面无表情。

燕娘走近了些,能看到和尚秀美的面容依然淡漠如初。

那并不是强装出来的冷静又或者长期培养出来的不动声色。而是发自内心的毫无波澜。

即便他在指责她,也毫无感情偏向,似乎只是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燕娘看着他这幅样子,舌尖轻轻抵在柔润的腔壁,脸上的笑容也淡了。

多么置身事外啊。

让她想起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贺如山。

在主母言语教训她又或是耳提面命地打压她,使她生不出和长姐争抢的想法时,贺如山就是这样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静静看着。

其实僧人和贺如山的外貌一丁点也不像。但此时此刻,作为“无关之人”的淡漠,却如出一辙。

像到让燕娘立刻对面前这人产生了极其浓郁的厌恶。

是的,尽管从小到大她经受的磋磨都来自主母和贺云清,她们对她造成了数不清的直接伤害,但她最恨的人,还得是贺如山。

她讥嘲道:“我当下不说,不让他未雨绸缪,难不成要等人家被吃干抹净了才去提醒?”

“你指责我犯口业,却不知道对于别人来说,一句提醒有多么重要。”

“了缘师傅,这就是你们云恩寺的道理吗?”

“不教人防患于未然,等事发了才会假惺惺地念几句佛号?”

“还真是……”她突然又笑了,裙摆扬起,绣鞋踹在了缘的身上,一字一句,缓缓道:“马、后、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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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您获得:5点“肤如凝脂”(80/100)】

她提着裙子,笑得十分挑衅。

燕娘很早就想这么干了。

在她面对亲生父亲的冷漠时,她真的很想一脚踹在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老脸上。

不用巴掌,太脏了。

在她的亲生父亲冠冕堂皇地说些什么“妾室生的就是贱种,怎么比得过云清”之类的话时,她真的很想用一切她能想到的世界上最恶臭的东西塞进贺如山喋喋不休的嘴里。

然后大骂一声:“你有病!你们贺家全家都有病!”

骂完立刻扬长而去。

但她不能做这些事。

也因此,燕娘已经忍了很久。

直到现在,看见了缘那熟悉的神态。

燕娘知道,其实以了缘现在展现出来的性格,和贺如山那种层次的有病还是差了许多。

但这并不妨碍她将想对贺如山做的事情,对了缘做出来。

谁让了缘破坏她的好心情,撞到她枪口上了?

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身体还是太弱,以至于不能将鞋子抬得更高一些。

燕娘的绣鞋抵在对方大腿上。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滑落,鞋底的灰尘染脏了僧人洗得干干净净的衣袍。

她用力踩下去。但不知道是自己力气太小,还是对方下盘太稳,这力气并没有什么成效。

了缘一动不动。

燕娘有些气恼,但她单腿站不稳,于是不得不慢慢收回右腿。

但她又不想到此为止,所以鞋尖故意捻旋,想让尽可能多的灰尘沾染和尚的僧袍。

这和尚也不知平时吃得什么仙丹灵药,大腿紧绷,硬邦邦的。

夏日衣衫轻薄,她的绣鞋鞋底又软,发力时,竟然觉得足心被硌得有些疼。

难不成和尚生得铜皮铁骨,烧灼了能拿去行炮烙之刑,扔火炉能炼出一滩铜水?

燕娘满怀恶意地想。

足底的触感闹得她更加不高兴,立刻就想收脚。

“施主。”

和尚终于开口了。

燕娘的足踝也被和尚突然抓住,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