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张敞画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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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琪琪在病中染上了男儿痨,不但不能再打篮球、乒乓球,连床也下不了。只有安吉常常陪伴在他身边。安吉和外祖母生活了一年,外祖母是响当当的角色,管家一流,所以安吉虽是小男孩,却有女孩的魄力。他常常陪着琪琪,也知道是因为自己生病,耽误了爸爸和妈妈团聚。

程维知道琪琪病了,也万分焦急。但一来民生渠的工程离不开她,二来全国军阀混战,关山阻隔,她也赶不回来,只能一天一个电报问候琪琪。

琪琪病了半年,终于靠着他从前坚实的身体底子,慢慢好起来了。他先是被云儿扶着在屋里走走,继而能去花园了。他在花园抱着三个儿子,和大狼狗依偎着,照了一张像,寄给程维。

程维半年后才收到,回信也很晚,说“我心甚慰,明年大约能回闽”,琪琪叹气想,他在北方那么落后的地方,连福建的红方腐乳都吃不上。

程维终于在一年后回来了。

她一下火车就直接奔赴了琪琪娘家。进了门,先给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报答她照应琪琪父子四人之恩,这时云儿也陪着琪琪父子出来了。

程维上前抱住琪琪,轻轻说:“我只求你别激动晕倒。我不走了。”

琪琪点点头,哭了。

晚上吃完饭,程维和三个儿子玩了一会,云儿把安吉拉走,程维独自回了琪琪的房间,见琪琪穿着一件白衬衫,显得比以前沉静了,容貌如浸醍醐,说不出的容光焕发,精致如玉,不禁上前拥抱他,说:“你受苦了。”琪琪淡淡笑道:“不苦。”

程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瓶子。

琪琪好奇问:“这是什么?”

程维脸红道:“你不是学了点英文吗?你自己看。”

琪琪拿过来仔细瞧着,忽然脸也红了,悄悄问:“真的管用?‘

程维忍不住又亲着他说:“至少我们亲吻是没有关系的啦!“

第二天日上三竿,两个人还没出来。

桌子上摆着糯米粥,红方腐乳,松花蛋,花生米,还有一大碟肉松。三个孩子都探头探脑,问爸爸妈妈怎么不出来。云儿笑着给他们盛饭。老太太一挥手:“都吃吧,别等了。“这时程维匆匆忙忙地赶出来,头发还不太整齐,脸红着说:“妈,让云儿把早饭摆到卧室去吧,琪琪现在还不想起来,我喂他。”

老太太笑了,点点头。云儿忙端着食盘进去了。

三个孩子也要跟进去,小玉说:“你们爸爸还贪睡着呢,别吵了你们妈妈喂他。”说完看着程维笑。老太太咳嗽了一声,小玉忙低眉不再言语。

程维也脸红着跟在云儿后面进去了。

安吉吃了几口,借上厕所为由,悄悄跑到后院父母的卧室里,推开一条缝,看见妈妈正把一勺粥喂到半倚在床帮上的爸爸嘴里。爸爸不耐烦说:“你就是有个恶趣味,非看见我躺着才开心。我自己起来吃。”

“不,我就是要喂你,你昨天,不,你一直都辛苦了。这好比张敞画眉,是闺房之乐。”

安吉听见两人低低的笑声,自己也笑了,跑去上厕所了。

这以后琪琪就彻底痊愈了,程维又带着他回父母家去了一遭,当着琪琪的面表明了态度:琪琪不再生产,自己也不纳小夫。

程维的父母拿这个留学生女儿也没有办法。好在他们还有两个留学归来的女儿,已经结婚有了女孩,由此就随他们去了。

从此程维和琪琪重新过上了甜蜜的二人生活。

琪琪被程维宠得简直如在云端。程维把管家的事全部托付给了云儿,琪琪只负责白天体育锻炼、学英语。琪琪没有了生育之厄,简直像个安琪儿一样可爱漂亮,程维更经常把他带出去应酬,琪琪说一口流利的英文,连外国女人也喜欢他。他还和几个外国男传教士交上了朋友。一开始还疑惑他们怎么不结婚,后来才知道是因为他们有奉献精神。他看见有一些被妻子抛弃的男子,就免费住在教堂中,有的还拖着孩子,平时做些针线。

他假惺惺地威胁程维说:“你要是不要我了,我也吃教会去。”

又过了两年。琪琪把三个儿子都接回家亲自带了,这时候仆人就不够用了,琪琪想把小玉要过来,没想到老太太不同意,为什么不同意,老太太却没说。那小玉和云儿都早到了嫁人的年龄。云儿坚决不结婚,谁劝也不听;小玉那边,曾给他介绍过管家的女儿,他却也没看上,心高气傲,只说愿意一直服侍老太太,服侍三少爷也行。老太太只是不松口,让他留在身边罢了。

这日是端午节,程维上午有事,要中午才能赶到琪琪娘家陪他过端午。琪琪带着三个孩子出去看龙舟比赛,人山人海,热得人都发晕,孩子们又闹腾,弄到午饭后才回家。回来一问,三儿媳程维喝了点雄黄酒,不胜酒量,被送到卧室睡觉去了。琪琪吃了两口饭,笑想程维莫不是要变成白蛇了?他突然起了兴致,轻手轻脚地去卧室看程维,安吉也跟在后面。入目却见程维躺在纱帐里,身上还卧着个人,栀子花香熏得人迷迷糊糊的。安吉眼快,抱住了瘫软下去的琪琪,大声叫:“来人呀,爹爹晕倒了!”小云跑进来,硬扶着琪琪不要倒在地上,老太太和其他亲戚都赶过来了,仆人们把琪琪抱出去在风凉地方打扇。这床上的两个人还没醒,老太太叹气道:“这果然是有白蛇了!”

琪琪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老太太的床上,头上搭着凉手巾。程维面色发白地坐在床边,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琪琪冷静道:“把小玉纳为小夫吧。”程维说:“这怎么可能!”

琪琪再一次醒过来,程维不在身边,安吉坐在那里,说:“爸爸,奶奶说妈妈也没错。”琪琪点点头,说:“对。”他起身换上衬衫,梳了梳头发,拉着安吉走出去,见厅里小玉正跪在老太太面前哭,老太太面如沉水。小玉看见琪琪出来了,忙跑过来跪下道:“三少爷,我们当时都喝醉了!”琪琪从不戴花,这时闻着小玉头上簪的栀子花让人迷幻的香味,点点头说:“我明白。”他转向老太太道:“娘,我现在带着三个孩子,身边只有云儿一个贴身的。我每天给孩子辅导完功课,给他们洗了澡,自己不到上床就睡着了。程维也很苦闷。程维的父母还是希望她有个女儿,特别在她姐姐的女儿去年夭折后。程家希望女儿多多的。我现在是不可能生产了,小玉可以被立为小夫,伺候程维。”话没说完程维就走过来从后面把他抱住,说:“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发的誓言可以反悔?你累,可以再找个贴心的佣人,小玉那里我会补偿他,但我不要小夫。”

这里小玉面如死灰,老太太站起来说:“先生发话了,我也照办。小玉,念在你服侍我们一场份上,我多给你些银两,你走吧。”

安吉高兴地想,他看到同族中的大表叔,二堂叔,嫁出去以后,就算生了女儿,也没有一个是幸福的:有的妻子赌博,有的抽鸦片,有的嫖妓,而大多数是娶小夫。所以,当他看见一个少年坐进花轿,抬出娘家的门,她就起了一种送丧的心情,好像是抬出一口棺材。

琪琪睡醒,已是半夜,听见身边程维微微的鼾声。他借着月光把她细细端量,把她的头微微抬起,放在自己胸口,轻轻揉摸着,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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