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的梅雨季总是来得悄无声息,却又气势汹汹。铅灰色的云层仿佛被沉重的愁绪压得喘不过气,低垂着笼罩整个城市,细密的雨丝如牛毛般从天际垂下,无休无止地编织着一张潮湿的大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独特的气息,那是陈年旧墙散发的霉味,混合着雨水冲刷过石板路的清冽,以及远处若有若无的梧桐花香,让人仿佛置身于一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唐棠怀抱着一摞泛黄的旧报纸,小心翼翼地走在街道上。这些报纸是她在城郊的旧仓库里费尽周折才寻得的,纸张早已变得脆弱不堪,边缘处微微卷起,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每一张报纸都承载着一段逝去的历史,上面的油墨字迹在雨水的侵蚀下有些已经模糊不清,但唐棠知道,这里面或许就藏着他们苦苦追寻的线索。她将报纸紧紧搂在怀中,生怕雨水打湿了这些珍贵的资料。
走在前方的沈知棠步伐沉稳而坚定,他撑着一把深黑色的油纸伞,伞面上的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形成一道道晶莹的水帘。唐棠小跑着跟在他身后,目光不时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青石板路上积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洼,每一个水洼都像是一面小小的镜子,倒映着两人被雨幕模糊的身影。他们的身影在水中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被这连绵的雨水吞噬。
转过一个街角,巷口的茶馆出现在眼前。茶馆门楣上“沁芳楼”三个金字招牌在风中吱呀作响,岁月的侵蚀让原本鲜亮的金色变得黯淡无光,招牌的边缘也出现了些许裂痕。褪色的灯笼随着穿堂风轻轻摇晃,红色的灯笼布早已失去了往日的艳丽,变得灰蒙蒙的,灯笼骨架上还缠绕着几缕枯黄的藤蔓,更添了几分萧瑟之感。茶馆的木门半开半掩,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仿佛在向他们招手,邀请他们进入这个能暂避风雨的港湾。
沈知棠收起油纸伞,轻轻抖落伞面上的水珠,然后率先走进茶馆。唐棠紧随其后,跨过有些磨损的门槛时,一股温暖而又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茶馆内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木炭燃烧的味道,让人紧绷的神经不自觉地放松下来。这里,或许藏着他们一直在寻找的答案。
“周爷爷,又来叨扰您了。”沈知棠掀开布帘,熟稔地和柜台后戴着圆框眼镜的老人打招呼。八仙桌上散落着象棋残局,棋盘缝隙里嵌着经年累月的茶垢。唐棠注意到墙上挂着的老照片,穿长衫的文人举着报纸站在中山陵前,背后的梧桐树枝桠间还缠着抗战时期的标语残片。
老人推了推眼镜,浑浊的眼珠突然亮起:“是为了林棠音和陆沉舟的事儿?”他往铜茶壶里添了把龙井,水汽升腾间,往事仿佛也跟着氤氲开来,“那时候我才十来岁,总见着林小姐穿着月白旗袍,踩着木屐往城西跑。说是去给学生上课,可我爹说她怀里总揣着油纸包,里面包的哪是书本,分明是电台零件。”
唐棠的笔记本被茶水洇湿了边角,她赶忙用袖口去擦。沈知棠却从帆布包里掏出张皱巴巴的剪报,泛黄的纸页上“巾帼英雄”四个毛笔字依稀可辨:“周爷爷,您看这张民国三十一年的《中央日报》,报道说金陵女中有位林姓教师失踪,会不会就是......”
“就是她!”老人激动得碰翻了茶盏,褐色的茶水在青砖地上蜿蜒成河,“陆先生常来接她,骑着辆二八自行车,车筐里总放着油纸包着的桂花糕。后来听大人们说,他们在给新四军传递情报,城西绸缎庄的地下室就是联络点。”老人的声音突然哽咽,用袖口抹了把脸,“可惜啊,最后还是出了叛徒......”
茶馆外的雨势突然变大,雨点砸在青瓦上噼啪作响。唐棠仿佛看见那个穿着旗袍的窈窕身影,在枪林弹雨中踩着泥泞奔跑,怀里紧紧护着情报;而骑着自行车的青年,将她挡在身后,眼神比南京城的城墙还要坚毅。沈知棠轻轻敲了敲桌面,指节落在她记满笔记的本子上:“上个月在档案馆,我找到份审讯记录,提到‘夜莺’和‘松涛’的代号,应该就是他们。”
“松涛?”老人猛地拍桌,震得棋盘上的“楚河汉界”微微发颤,“陆先生书房的对联就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那年腊月,日本人突然包围了绸缎庄,我亲眼看见陆先生把林小姐推进下水道,自己却......”老人说不下去了,浑浊的泪水滴在棋盘上,将“将”字晕染得模糊不清。
唐棠的笔尖在纸上悬了许久,才颤抖着写下“叛徒”二字。沈知棠从背包深处摸出枚生锈的怀表,表盖内侧刻着“沉舟”二字:“这是在城南旧货市场淘到的,表链上还缠着半截旗袍的盘扣。”怀表打开的瞬间,泛黄的照片滑落——穿着西装的青年搂着穿旗袍的女子,背景是开满紫藤花的院落,背后铅笔字迹早已褪色,却依稀能辨出“民国二十九年春”的字样。
茶馆的挂钟突然敲响,惊飞了檐下避雨的麻雀。唐棠望着窗外被雨水冲刷的街道,仿佛看见八十年前的雨也是这样下个不停。那些被岁月掩埋的故事,正在老人的讲述里、在斑驳的旧物中,渐渐拼凑出完整的模样。而那个出卖他们的叛徒,又会藏在历史的哪一页褶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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