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水村，净井封口处。
那一刻，风沙安静了。
张小灰的手，悬停在那层泛着蓝光的灰印之上，火纹在指尖缓慢游走，不像往常那般锋利凶猛，而像是在警惕、试探、克制。
他从未见过这种“火不愿烧下去”的感觉。
井口石壁上的灰色锁印，正蠕动着崩裂，一道道旧时代的术式符纹浮出地表，那些风骨刻印扭曲纠缠，仿佛不是用来封印井水，而是——封住一口活着的、正在喘息的存在。
雪瑶璃握紧战锤，戒备地站在井侧：“你确定要开？我感觉这井底，爬着不止一个东西。”
“我也感觉到了。”林璃月手握冰刃，额角隐隐见汗，“但问题是——如果我们不打开，村子里的病还会继续蔓延。那不是病，是……某种被封死在这片土地下的诅咒。”
张小灰没有回应。
他只是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将掌心的火，轻轻压在印上。
“烬灭·点脉式·一火破禁。”
轰——！！
灰印燃起深红色火光，随即如冰封碎裂，“咔咔咔”一阵爆响，整个封印纹阵瞬间瓦解！
井口猛然沉下一寸，地面震动！
紧接着，一股刺鼻的气味从井下冲天而起。
不是腐臭，而是一种像血液与风骨混杂发酵后带着焦灼感的异气，仿佛某种古老的生命正在重呼空气。
“退后！”林璃月一声低喝。
张小灰却稳住身形，神色凝重地望着井下。
井壁之中，传来“啪——啪——啪”的声音。
像是骨骼敲击，又像是有什么正在爬动。
下一刻，一只苍白且骨骼外露的手猛地抓住井口！
所有人身形一紧！
那不是人类的手。
那是由风骨丝线和肌肉碎块捆合而成的“残体”之手，它不流血，却不断渗出浑浊液体。随着手臂缓缓探出井口，一具形态恐怖的“人形体”缓缓爬出。
它高不过一米六，躯干细长，四肢弯折如蛛，头颅大而空洞，面部无五官，只有一张垂直裂开的嘴，嘴内涌动着断断续续的呢喃：
“……水……要喝……干净的水……”
张小灰猛地抬剑，整个人身形绷紧。
“这不是人。”
林璃月冷静断言：“这是渊种。”
“是……被水污染，被术法残念撕裂灵魂的‘人造渊裔’。”
“你哥哥……拿人做水印实验？”
“不是拿。”张小灰低声，“是‘换’。”
“他把干净的水灌进人身体里，然后抽出那口人的‘心’、‘命’、‘咒’，再看水变成什么。”
雪瑶璃一拳砸地，脸色难看至极：“他在造鬼？！”
张小灰叹息般点头。
“他想造一个‘喝了也能服从命令’的种群。”
“饮渊会——不是净化水。”
“他们是打算，制造‘可控喝水的人’。”
那渊种忽然尖啸一声！
其裂口大张，一条条水线从体内喷出，化为刺骨寒箭，直刺众人！
“开战了！”林璃月踏前，冰盾凝结，“冰界护身·清脉式！”
一面淡蓝色冰盾在众人前方展开，抵住第一波“水线突刺”！
但下一秒——
渊种忽然化身残影，身躯如蛛腿交错飞扑！
“它没灵魂，但保留了本能！”张小灰挥剑格挡，“它在模仿活人的攻击动作！”
焚天之刃斩下！
“烬灭·火针爆·四连！”
四道火纹瞬间组成十字燃线，将渊种围在火墙之中！
“困住了——”洛刃刚要开弓，井口却又响起第二道声响！
“啪……啪……啪……”
不是一只。
是五只。
一道道骨骼扭曲的身影，正从井下蠕动而出。
它们有的只有上半身，有的腿部已风化，爬行间发出湿泥般的“刷刷”声，有的手上抓着曾经的符纸残片，仍在念着“求净化”的诡异咒文。
“……给我水……”
“我没错……是他们把脏的井给我喝……”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那声音不是妖怪。
而是，曾经人的记忆碎片。
雪瑶璃神情一震：“这些是村民……他们没死。”
“他们的身体被改造，灵魂被抽空，但意识残渣还在，他们在求救！！”
张小灰闭上眼，然后再次睁开，火光灼灼：
“我们……不该救一口水。”
“是该救——这些‘被做成水’的人。”
他一跃而起！
“燃起！！”
“焚天·破禁阵·四环散火！！”
擂地、爆火、连斩，火影四分，环刃烈斩！
第一个渊种在火中燃尽，发出一声模糊哭喊——“我不渴了……”
其他四只渊种已被林璃月、雪瑶璃与洛刃各自压制。
但远方山头，一道穿灰袍的高大人影已现身，目光穿过烈焰：
“果然动手了。”
“他拿到了第二钥。”
那人转身，对黑暗中一人轻声道：
“……请‘焦津’，准备下一场火疫。”
烈焰呼啸，井口轰鸣未止。
渊种残体在火中挣扎的哭喊声，如利针般刺破寂静荒村的夜空。
“我……还想见我娘……”
“求你……不要……烧我……”
“我们只是……喝了水啊……”
那不是人类说话的声音，但也不再是怪物的嘶吼。那是一种夹杂着渴望与遗憾、意识残渣在焚烧中被剥离时释放出的、最接近“人性”的碎片。
张小灰站在井台前，身上火纹尚未褪去，焚天之刃剑锋处流转着炙热如血的脉动。
他听着这些声音，沉默了三秒。
然后——
重重一剑，斩下井口岩层，将最后一只试图攀出地面的渊种彻底砍断脊骨。
“人是喝水活的。”他说。
“不是喝别人性命活的。”
林璃月收回双刃，掌心微微颤抖。她刚才正面对抗了一只“裂颜渊种”，那家伙几乎完全融合了风骨与肉体术式，战斗方式像是学会了人类剑法，逼得她一度陷入近战劣势。
“它……在复制我。”她低声道。
“复制你的动作、你的杀意、甚至你的咒式。”张小灰冷静回应，“它们不是怪物。”
“它们是实验出来的‘拟人兵种’。”
雪瑶璃一脚踹飞最后一只渊种的断肢，甩了甩战锤，压下胸口的闷气：
“我最受不了这种玩弄‘人’的事。”
“更恶心的是——他们连‘尸体’都没留下，全烧成灰了。”
张小灰点点头：“这也是设计的一部分。”
“当实验失败，记录会自毁；当实验成功，他们才会让‘成果’活着。”
他转身走向井下，整口井在封印解除后露出一条笔直的下行螺旋梯台，表面不是石块，而是古代风骨机制构建——这是早期“风骨术阵”用于压井与净水的结构，如今却被改造为“术毒引流塔”。
“这下面，才是我们真正要找的东西。”
他一步步踏入井内，火光为他引路。
井底空间比想象中更大，是一个接近五丈见方的地下术阵室，墙壁密布符咒残痕，正中一块三指宽的青白色骨柱自地而起，上面镶嵌着半截圆形骨片，其中央赫然刻着一枚暗红火纹图腾。
林璃月下到井底，低声确认：“这是第二块——灰渊钥。”
“风火双纹残刻，结构与第一块一致，编号印为‘渊-2’。”
“是你哥留下的第二环。”
张小灰点头，但并未急着取下钥。
他四周缓步转了一圈，凝视壁面上那些残损的刻印、符咒、甚至是风骨链残段。
“这不是普通封印室。”
“这是……术体抽魂室。”
“渊种的‘记忆’和‘控制思维’，就是在这里被写进他们骨髓的。”
洛刃有些踌躇地问道：“那我们拿了钥，会不会……再引来那些怪物？”
“不。”张小灰缓缓拔出灰渊钥，火焰一闪，骨柱应声崩裂。
“这批实验已经废了。”
“但下一批，很可能，已经在上路。”
与此同时，数十里外，红沙高地。
一辆由八足熔铁兽驮动的巨型骨车缓缓穿过沙丘，其上搭建着由兽筋与红铜拼制而成的半敞式实验舱。舱内充斥着浓烈的火药与血咒味，淡蓝色雾气在空气中逸散。
而在舱中心，一名身披焦黑法袍的中年男子正站在一口“立式玻璃缸”前，凝视着其中漂浮的半成型渊种胎体。
他面容尖瘦，嘴角残留灼痕，左眼被一道符骨嵌入，眼白泛黑。
他就是饮渊会“七源使”之一——【焦津】。
他的嗓音像粘稠的沥青缓缓落下：“疫水村那批，果然失败了。”
“不过——下一批，在铁爪镇。”
他缓缓抬起手指，点燃一页火符。
“把消息放出去。”
“说疫病在向西蔓延，水源不净，百姓自危。”
“我们要他们——自己跪来喝我配的水。”
井底，张小灰望着灰渊钥陷入沉思。
他知道，这不是终点。
只是……他哥哥留下的第二道“试探”。
雪瑶璃走过来，拍拍他肩膀：“喂，下一站去哪？”
张小灰把钥收进怀里，望向西方，嘴角挂起懒洋洋的笑：
“去‘铁爪镇’——喝你哥的毒鸡汤。”
“然后掀了他煮汤的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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