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风,在井口拂起半圈灰白雾丝,像一条打结的旧布条被人随手丢进深井,又被下面翻滚的热浪撕扯、吞没。井壁曾经光滑的风骨管槽,如今被铁爪镇连夜燃烧的咸火熏得焦黑,盐晶在裂缝里结出一排排钉状尖刺,折射出鬼魅般的白磷光。
张小灰握着焚天之刃立在井檐,回头点了点头:“下去。脚别踩中那些像蜈蚣的盐针,碰一下就得脱层皮。”
雪瑶璃把锤柄倒插在背,嗅了嗅井口的热汽,一脸嫌弃:“味道像吃坏肚子的海兽打了个烂屁,还掺火药。”
林璃月俯身,在井壁阳面贴上一指寒气,哧啦一声,冰层瞬间蔓延数尺,把最外一圈盐钉冻成易碎的白霜:“降到二十度以下它们就脆了,记得踩我的冰纹。”
灰鳞蹲在边上吞口水,还是第一次和几位“灾难制造者”一起往地狱深潜,他努力控制膝盖别抖:“我留在上面接应吗?还是……”
“跟上。”张小灰拍拍少年的肩,“万一我们回不来,你知道镇里谁最该活下去。”
十几根简易绳索沿冰纹垂下,众人以“之”字踏冰而降。
——五十丈深,盐幕下层。
脚刚沾地,一股潮湿的热浪猛地拍在脸上,像有人用刚煮开的浓盐水泼来。地面不是泥,不是石,而是一整片被高温熔过后重新冷凝的半透明盐幕,脚一踩就发出轻细的“咔嚓”脆响。所有人的呼吸都带着涩辣的咸味,鼻腔一点就冒火。
井底空间呈不规则锥形,顶部残存的风骨管线如倒挂的蛛网,在雾里闪烁寒磷。四壁有无数比手腕还粗的黑色气孔,正随着地脉节律微微张合——每一次开阖,都会吐出一缕淡黄热汽,像小蛇倒抽的腥气。
“盐火喘口,”雪瑶璃皱眉,“排出来的残气跟胃酸沸了一样。”
张小灰蹲下,用刀脊拨开薄薄盐壳,露出浅灰色黏液,底下能看见细密风骨纹悬浮不定:“这里原来是风骨师的泵压室,热盐水上循环、冷盐水下沉,形成天然‘盐风’。但他们后来往里埋了火栓——见鬼,现在倒成了煮骨头汤的大锅。”
林璃月透过薄雾,眼尖地指出远端一道裂缝:“那边有天然沉积的盐骨柱,好像被挖空后又封住。”
张小灰起身,正欲过去探查,忽觉脚底一麻。
咔!
一根白灰色“盐针”从脚后侧沙层探出,仅比筷子粗细,却在瞬间暴涨至手腕粗,带着螺旋纹朝大腿根扎来!
他的身体比思考更快,刃尖一挑!
“锵!”火星溅射,盐针被削成两截,断口处快速冒出绿色盐雾,落地时竟发出轻微“嘶嘶”腐响。
“好恶心。”雪瑶璃把锤柄往地上一压,直接把另一根刚冒头的盐针砸回地下,“像烫坏的蛇牙。”
“不是蛇,是‘盐骨蜮’。”林璃月手指在空中划一道冰锋射入地缝,伴随“叭叭”碎响,地下某种骨质硬壳被冻裂:“它们在盐泉里生,专吃灼火废渣,骨皮半盐半磷。蜮的尾钩能腐肉;若结成群,一旦惊动,就会像地刺阵一样同时弹射。”
话音未落,整座井底竟像给踩醒的蜂巢——四周沙面先微微鼓起,随即“噗噗噗”地炸开十几朵灰白尘浪!
尖啸呼啸,数十根盐骨尖钉从四面卷射而来!
“掩护!”张小灰拖刀旋身,“焚天·扇焰护栏!”
火刃拖地划圆,火线带动地表温度骤升,第一波盐钉刚入火圈,竟被炙热蒸汽炸得炸裂,化作一阵咸白粉末。这些粉屑在空中又迅速冷凝,下成一阵“盐雪”。
然而火圈仅能遮挡正面,后方突然破土而出的三根巨钉还是撕裂了防御——一根直奔雪瑶璃后背!
雪瑶璃来不及转身,战锤正举在前;危急中,灰鳞扑上,抡起仅到小腿高的铜锅盖挡在她背后!
“咣!”锅盖被钉透,灰鳞被震得跌倒,雪瑶璃扭头看见少年的双臂被粗盐针刺翻,血水顺锅沿直流:“小子你疯了!?”
“盾……没带,就用锅。”灰鳞疼得牙关直打颤,却咬字清晰。
林璃月见状,袖中甩出两条雪线缠上钉身,“折!”冰线骤紧,盐钉咔嚓折断。她闪身用寒气为灰鳞封伤口,伤处冒出白雾:“三息内别让血碰盐,否则腐肉深入骨髓。”
灰鳞点头,脸却因痛苦发白,却死咬舌尖不让自己吭声。
张小灰一刀挑开最后一根钉,心头一沉:蜮群只用钉阵就险些破队形,若本体冲上来,该如何?
答案就在地底翻腾的沙波之下。整个井室中央突然板块式隆起,一个巨大的灰白躯壳从沙层破顶而出——看似巨螳,躯干却如甲马,背覆层层盐鳞,腹下六足埋入沙中,如钻机般搅沙;尾部拖着两截倒钩,钩尖渗有浓稠灰浆。
盐骨蜮·巢母——比蜮钉高两级的井底霸主。
它一出现,空气里的湿热像被瞬间抽干,转而充斥刺鼻的腥咸;尖啸声如海风刮壳——盐晶共振带来的金属嘶鸣钻进耳膜。灰白巨躯随呼吸鼓胀,尾钩蓄势,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整面井壁刺个对穿。
张小灰呼吸陡重,脚步踏火纹:“雪锤!冰刃!我牵头,你们破壳取心!”
雪瑶璃把还插着半根盐钉的铜锅盖往地上一砸,声音沉闷有力:“来!今儿看我炖蜮汤!”
林璃月目光清冷,袖口寒霜浮动:“破心之前,先封口——别让它喷毒雾。”
井底热汽滚滚、盐壳炸裂、火焰翻涌,三人再度排成扇形战阵。巨蜮怨吼,六足猛踏,沙尘和盐火弧光交织,仿佛一场关门打铁的炼狱——地狱第一锤,即将落响。
巢母蜮嘶吼着扑来,六足搅沙如爪机翻土,地面如波浪般涌动,张小灰脚下盐幕瞬间炸裂,脚腕深陷!
“哼,给我开!”
他一声低喝,焚天刃骤然灼热,火纹顺刀柄直冲脚底,轰得地下灌出一股炽气,将脚边盐沙炸成两半。他人顺势旋身跃起,刃身带起半弧火浪,凌空斩向蜮首。
巢母蜮却早有反应,半透明的盐壳如活物般泛起一层鼓胀波纹,焚刃砍上竟未穿透,只留下一道浅白的灼痕。
“它的壳……会反热力!”张小灰落地翻滚,脸色凝重。
“那就砸它冷的地方!”
雪瑶璃怒吼着提锤冲上,双腿踏出“沉骨步”,锤面蓄势如山,直接砸在巢母蜮的侧肩接壳处。
“锵——!”
巨响震彻整个井底,盐骨蜮吃痛嘶啸,背后两截倒钩尾猛然甩来,刮出一圈弧形尖风,将雪瑶璃逼退十步。
“它那尾钩有毒雾,小心别破皮!”林璃月低声提醒,同时双掌并出,拇指间卷起一道寒气箭矢,瞄准巢母蜮的眼部。
“霜印·裂瞳!”
寒气箭矢破空而出,在撞上巢母蜮眼壳的瞬间爆散,碎霜如流星碎片直插壳缝!只听得“啪”地一声闷响,那双像海螺般突出的灰白眼珠竟然被冰晶直接炸碎!
巢母蜮嘶吼着暴怒,身躯剧烈翻滚,它不再用尾刺攻击,而是将腹下六足全部拔出沙面,身体压低,以头锥状突壳为攻,似一辆盐制冲车般横冲而来!
张小灰双目微眯,瞳中火光倒映:“来了……好。”
他收刀入鞘,脚下重踏,整个人猛地跃上半空!
“焚天·轮烬开——”
空中火焰如漩涡回旋,刃出鞘瞬间,烈焰如炽轮炸裂,刀锋压出一道半月火弧,斩下!
“爆!!”
这一击终于突破巢母蜮颈部甲壳,火刃灌入体内,瞬间引燃其腹部残存的盐汽!
“轰!!”
井底如火山爆发,巢母蜮嘶嚎一声,被硬生生炸翻,六足抽搐,尾钩碎裂!
烟尘未散,雪瑶璃已冲上,一锤砸向其颈下裂壳,“嘣”的一声,壳断,腥红流质伴着咸气扑鼻而出。
“灰鳞!你不是想知道这怪怎么死的?看清楚点——这叫人类的力量!”她咧嘴大笑,锤头上还残着未干的灰浆。
灰鳞抱着还插着钉子的锅盖,站在后方目瞪口呆,一时间连疼都忘了:“你们……你们这仗打得也太……太刺激了……”
“别愣着。”张小灰一把将他拉近巢母蜮尸体残壳,“你看这儿。”
在巢母蜮体内核心部位,一处卵型骨室赫然裂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泛着蓝白光的六棱石片——正是第三块“灰渊钥”。
钥片插在一块风骨阀座内,周围嵌着断裂的祭文铭纹,显然是祭师将“钥”强行封进盐蜮体内,任其自我寄生,等有朝一日可以——取而用之。
“这东西是控制井脉核心的开关。”林璃月走上前,冰指轻点石片四角,“但阀座已经死了,我们取走钥片,井下气压会瞬间失衡。”
“简单讲,”张小灰挑起钥石,“咱们一拔——镇上的地下热脉就会爆。”
灰鳞脸色瞬间煞白:“你你你……那你还拔!”
“……我都拔了。”张小灰把钥片丢给他,“留着,未来有用。”
林璃月轻叹一声:“井下快塌了,走。”
众人迅速撤离。
然而还未到井口,身后传来沉闷的“砰——轰——”连续巨响!
咸泉地层塌陷,深处热盐水与地下油层相撞,迸发出大量盐火雾气,整座井底像要被蒸成一口地狱热锅!
“快跑!前后十五秒就会引发二次喷炸!”林璃月咬紧牙关,全身冰灵散发,凝结一面冰盾在众人背后延迟热浪冲击。
张小灰护住灰鳞,反手一刀在井壁划出火纹螺旋:“焚天·热漩陀!”
火旋纹迅速吸收热浪并引导它向井口反喷——他们被炽热气流猛地送出地面,如同箭矢射出,纷纷摔在井口外。
“呃啊!”雪瑶璃滚了两圈,脸朝下吃了一嘴咸土:“咸……太咸了!比铁爪镇的盐猪蹄还咸!”
灰鳞蜷着肩,锅盖都被烧得变了形,但死死压着他背上的伤口,仍咧嘴笑着说:“刚刚那是不是……爆炸?”
“你才反应过来?”张小灰拍了拍他后背,随手塞了块水干口粮:“恭喜你,从此咸到灵魂。”
众人瘫坐在井口边,余晖洒在他们灰白交错的披风上。
井下传出最后一声低沉的闷响,仿佛沉睡多年的古兽在哀鸣。
“钥三到手。”张小灰望向西方天边,“接下来……要去更深的地方了。”
林璃月轻声补上一句:“下一块钥的线索……就在焦津留下的火雾瓶里。”
盐火已熄,新的火疫即将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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