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下山去了,夜空中大大小小的星星似乎伸手就可以摘下来。
大汉跳累了,喊累了,尽兴地躺到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呼吸着溪流旁带着湿润的空气,两只眼睛里流淌着像清澈的溪水一样的光。
他感受到了大地神奇的力量,一种无穷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从脚底下涌来,从手指间涌来,从口鼻中涌来,从眼睛中涌来,涌进他的体内,他觉得自己的身躯与大地连成了一体。
浑身疲乏的大汉仰躺在落满了枯叶的土地上,呼吸着原野的气息,大脑中再次响起了那个总是跟随着自己的不容置疑的声音:“起来吧,你的使命是让山洞里所有的人,跟随着你寻找新的土地,寻找新的居所,要在能更好地生存的土地上继续繁衍生息。”
大汉两手撑地坐了起来,他要赶紧回到山洞去,那些饥渴的眼睛在期待着自己。他用两只手提起了放在地上的那几只装的满满的皮囊,习惯性地环顾着四周静谧的山林。这是生存的本能,他天生比别人具有更多的警觉,像流淌的血液那般散布于全身。
恍惚之间,耳边传来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异样的动静。他屏住了呼吸,两只耳朵自然成环状扩张开来,那个声音变得无比清晰起来。这是一只巨型食肉动物,它粗壮的四肢踩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有节奏的声音,正在缓慢地静悄悄地向自己这边靠近。
他立即警觉地将目光投向了密林之中,眯起眼睛向周围仔细地搜寻着。他看到了一对发着绿光的眼睛。那对眼睛也发现了他,透过树叶之间的缝隙,四目远远地相对着,大汉认出了这头巨大的怪兽,这头怪兽曾经在他们多次围猎中逃脱了,还被围猎的人群用石块打伤过。
怪兽也认出了大汉,它忽地张开了大嘴仰天怒吼:“啊吼,啊吼,啊吼!”巨大的声浪震动着山林。这是它要发动攻击前的习惯性挑战动作,也是看见了老对手之后,瞬间爆发出来的兴奋和宣泄。
大汉知道这头怪兽的习性,看上去躯体庞大而笨重,行动却异常地敏捷迅速。他几乎在瞬间将那几只装满了各种果实和水的皮囊背到了身上,用一只手抓起了随身带着的那把石斧,像一道影子那般射了出去,转眼间,便一溜烟般地窜进了密密的林木之中。
那头怪兽看见了自己的仇敌,更看到了他身上披着的那件兽皮,它从那熟悉的花纹上认出了自己失踪了很久的孩子,那几个孩子离开森林深处的巢穴后,再也没有回去。
它独自在森林里找了它们很久,眼前终于看到了它们的影子,让它无比愤恨的是它们没有一个是活的,它看到了什么?看到的是它们的皮,它更没有想到,它们的皮会被这个人类做成了皮囊,还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怪兽的眼睛开始冒出了火焰一般的愤怒,它又想了自己数次被围困挨揍,险些丢性命的怨恨。此仇不报,何为兽王?它睁着血红的眼睛,张开了似乎要吞没一切的大嘴,瞬间移动着粗壮的四肢,紧紧地跟在大汉的后面,也钻进了树林中紧追不舍。
怪兽粗重的呼吸声越来越近,眼看着来不及逃脱了,大汉情急之下,腾出了一只手,“蹭蹭蹭”爬到了身边的一棵巨大的古槐树之上。这棵古槐树盘根错节,粗大的树干像一座陡峭的山丘般拔地而起,庞大的树冠枝繁叶茂。
这头凶猛的野兽被激怒了,狂燥地舞动着爪子也企图往树干上爬,它粗笨的四肢扒拉了几十下,也没有能够往上面挪动半步,锋利的脚爪却撕下了几大块厚厚的树皮,树皮上布满了一层又一层的青苔。无处着力的怪兽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更加疯狂地嚎叫起来:“啊吼,啊吼,啊吼!”
怪兽的吼叫如雷鸣般震动着山林,大汉龇牙咧嘴低头俯视着怪兽。怪兽只能无奈地昂首望着已经爬到了高高的树干之上的大汉,它看懂了大汉的嘲笑,却又无计可施地蹲守在大树之下,绝望地抬头怒吼着:“啊吼,啊吼,啊吼!”
大汉继续不停地向树上爬去,怪兽心有不甘地绕着大树转着圈圈,时不时地发出几声怒吼,震的槐树上的叶子“簌簌”作响。
他倚在一处比腰还粗的树叉上,歇了口气往下望去,距地面已有十数丈高,他终于放下心来,情不自禁地冲着怪兽的黑影大声吼叫起来:“嗬,嗬嗬,嗬嗬嗬——”
大汉的挑衅让怪兽更加狂燥起来,它不停地用粗笨的四肢拍打着树干,然而它的利爪拍肿了,也没有对巨大的槐树产生丝毫的影响。
怪兽并不甘心,继而又用庞大的身躯撞向了如岩石一般坚硬的树干,盘根错节的树干纹丝不动,怪兽却感觉像是被巨石击打了一样,反作用力让它全身的骨骼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响声。
这是一棵有几千年树龄的古槐树,粗大的树根深扎于地下,在它的周围是一些从地下的根须长出来的新的槐树,自然地形成了一片槐树林。古槐树参天而立,庞大的树冠遮天蔽日,树叶层层叠叠,兀自成为了一个天然的庇护所。
望着怪兽穷凶极恶又无计可施的样子,大汉更加兴奋不已,扯下了身上披着的兽皮,抓在手里挥舞着,继续吼叫起来:“嗬,嗬嗬,嗬嗬嗬——”
怪兽看着那张被抓在宿敌手里,不停地挥舞的兽皮,终于被彻底地激怒了,它的心中在泣血,眼中在冒火。它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屈辱,这是它无法能够忍受的屈辱。
自从它称王以来,一次也没有遇到过这样胆敢挑战自己的对手。它习惯了独尊为大不容侵犯威风八面的森林岁月,现在却被这个人类无情地踩在了脚底,它气的七巧生烟,浑身的骨骼都在“咔咔”作响。
怪兽彻底爆发了,开始疯狂地用自己头顶上两根粗短直立的犄角撞向树干。大汉没有想到的是,那两根犄角竟然不断地发出一种刺眼的弧光,每闪起一道弧光,槐树上的叶子就会“哗啦啦”掉下一大片,他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大汉领教过怪兽那两根犄角的厉害,有一次围猎时第一次遇到了这头冲在一群野兽前面的怪兽,几十个人手持石块和木棍围拢过去,想要合力降服它。
怪兽没等他们近到身边,就“啊吼,啊吼,啊吼”嘶叫着冲向了人群,疯狂地用头上的犄角撞伤了拦在前面的几个男人,然后便带着兽群冲出了包围圈,一起逃进了原始密林之中。
那一次狩猎活动,除了捡到几只被意外踩死的小兽,几乎一无所获。而被怪兽犄角撞伤的几个人,撞伤处的骨头都露了出来,在血流不止中痛苦地哀嚎,大汉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倒在地上再也没能起来。
再次遇到这头怪兽的时候,围猎的人群只能远远地恐惧地望着它,用力向它投掷石块。怪兽最怕石块的袭击,有一次大汉用石块打中了它的额头,差点打中了它的眼睛,怪兽在惊恐中落荒而逃。从此之后,它只要看见有人向自己投掷石块,便会心生恐惧,不敢再向前挑战。
大汉后悔刚才没有用石块袭击它,现在看着怪兽拼命地用犄角撞向树干,知道它是被自己气疯了。大汉没想到这头怪兽会认出自己,没想到它会这样记仇,更没想到它为了报复自己会这样地疯狂。他当然也不知道,这头怪兽将那几头死亡的小兽的账记到了自己的头上。
怪兽头顶上那两根犄角发出的弧光越来越弱了,大汉知道它已没有了更多的办法来对付自己了,心中再次镇静了下来。怪兽原以为凭着自己最后的神功,足可以杀死自己的宿敌,却没有料想到,自己发出的弧光对眼前的这个宿敌没有半点作用,它变的更加焦燥不安了。
怪兽心里明白,发出这种死亡弧光,是要消耗自己的元神和心血的,它的体力很快地将要哀竭,如果找不到食物来补充能量,自己将面临死亡的危险。这是它最后的绝招,只有在遇到不可抵抗的强敌时,才可以用的救命之招,也是面临死亡的绝命之招。
怪兽越来越虚弱无力了,却依旧徒劳地用犄角不断撞击着树干。大汉不再害怕,反而心生一计,他要继续想办法激起怪兽的仇恨。他要让它自己杀死自己,千万不能让它因为失望而离开。
大汉拿起手里装满了水的皮囊,张开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又猛吸了几口散发着树叶清香的空气,他觉得自己又变得力大无穷起来。
怪兽见无法憾动眼前这棵巨树,显然有些泄气了,沮丧地绕着巨大的树干一圈一圈转悠起来,不时地仰望一下树上的大汉。它再次看到了被这个人抓在手里的兽皮,忽然又变的怒不可遏起来。
大汉再次往下看了一眼,随后用足了全身的力气吼叫起来:“嗬,嗬嗬,嗬嗬嗬——”这是他们狩猎时驱赶野兽的吼声,也是这头怪兽熟悉的挑战的吼声。
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群居的人类为了生存,向野兽发起过无数次的围剿之战,这种吼叫就是人与兽之间战斗的信号与宣告,双方都会在这种吼声中拼力撕杀,谁也不愿成为倒下的那一方。
怪兽听到了大汉声嘶力竭的吼叫,原本渐渐息灭的怒火再次被引燃起来。怪兽也爆发出冲天的怒吼:“啊吼,啊吼,啊吼!”随后便又一次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挥舞着头上的犄角,撞向了那棵磐石般的树干。
“咔嚓——”一声沉闷的巨响震动了山林,接着便是一道神奇的闪电突兀而至,彻底照亮了林子的上空。眨眼之间,林子中忽地凭空刮起了一阵阵狂风,只见落叶狂舞,飞沙走石,刹时间变的天昏地暗。
原本满天璀璨的星星躲到厚厚的云层里去了,乌云翻滚着压了下来,原始森林明亮的夜空,被一层一层突如其来的乌云笼罩起来。
“啊吼,啊吼,啊吼……”怪兽的吼叫声中似乎充满了绝望,“啊吼,啊吼,啊吼。”怪兽的吼叫变成了哀嚎,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
大汉被眼前这一幕震惊了,只听见“轰隆”又一声沉闷的巨响,怪兽重重地倒下了,鲜血从口鼻中喷涌而出。远远近近传来了各种野兽的哀嚎,它们散布在林子的各个角落里,仿佛都听到了怪兽最后的嚎叫。
他的耳边又传来了那个熟悉的不容置疑的声音:“这不是一头普通的怪兽,它是这片原始森林中的兽王,你无法用力量击败它,只能用智慧战胜它。它已耗尽了体内最后的那点魔力,死期快到了。从此以后,这片林子归属于你们人类了。”
又一道闪电划过了林子的上空,狂风夹着铺天盖地的暴雨倾泻而至,大汉听着震耳欲聋的风雨声,抬眼望着头顶上密不透风的茂盛的层层枝叶,意外地发现相隔不远的一个大树叉上有一个巨大的鸟巢,足足有数人之高。
他向上爬去,很快便接近了鸟巢。侧耳倾听鸟巢里没有一点响动声,显然是一处空巢了。他把头伸进去一看,里面果然已空空荡荡。
大汉弯腰顺势钻了进去,巢穴的四周都是用密密的细树枝搭起来的,底下一层全是柔软的干草,旁边还有二枚没有孵化的硕大的鸟蛋。大汉没想到躺在鸟巢里面感觉非常的凉爽,没有了外面的风雨之忧,也没有了面对怪兽时的恐惧不安。
鸟巢外面的狂风暴雨声越来越大,期盼已久的甘霖终于从天而降,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整个原始森林沸腾了。
大汉听到了森林中所有的根系都在伸展,疯狂地汲取着生的希望;他听到了所有的飞禽走兽都在鸣叫,大雨冲走了久久笼罩在森林中的酷热;他听到了困居在山洞中的男女老幼兴奋的欢呼。
多少天没有下过雨了?大汉已记不清了,只知道溪流断了,河道干涸了,躲在山洞里的人们已经很久没有喝到过水了。他们只能到林子背荫处的石坑中寻找湿润的石块,然后将舌头贴到上面去舔一舔,来滋润一下干的冒烟的嗓子,所有的人嘴唇都是裂开的,结了厚厚的一层血痂。
大汉再次竖起了耳朵,两只耳朵成环状扩张开来,他听到了怪兽奄奄一息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又一道闪电划过了黑沉沉的夜空,大汉从鸟巢中探出头向下看去,怪兽倒卧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黑影,再也站立不起来了,偶尔可以看见它很不甘心地抽动一下蜷曲的四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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