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约摸五十岁的妇人走出来,看到门外的小轿车,也是一愣,又打量了李卫东几眼,脸色更显诧异。
李卫东上辈子混得不行,从没叫过“妈”,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这就要叫声“妈”?
“进屋吧!”常爱芳提着东西说,见到后备箱里满满当当,脸色稍微缓和了些,拎着东西往里走。
李卫东也不多言语,提着东西往院里走。
“谁?”院里一个声音说道。
“去搬东西。”
随后,一个模样和李锦华有几分相像的小丫头跑出来,扎着两根马尾辫,相比之下显得不如李锦华,眼睛细长,透着点高傲。
“哼!”小姑娘瞅了李卫东一眼,哼了一声,随即打量起车来,好一会儿才拿着东西进了院子。
“我没招惹她吧?”李卫东纳闷,怎么全家人都像和他有仇似的。
李锦华没作声。李卫东在家里排行最小,又没出息,家人都瞧不起他。而这个小丫头心底里更看不上他,听说今年他找了个有钱的,就更加势利了。
屋里生着火炉,暖和得很。炕上坐着个五十左右的男人,肤色黝黑,目光在李卫东身上扫了扫,靠在被子上,不言不语。
“怎么这时候才到?”常爱芳有点不高兴:“都十一点了,电话里不是说八九点就能到吗?什么忙都没帮上,就回来蹭饭吃。”
“路不好走,本想早上出发,李卫东说路面滑,要等化一化再走。”李锦华解释道。
“哪借的破车?早上坐中巴,换一次车就到家了,还特意开车回来显摆?”李江娃挺直了腰板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成了大富翁呢,摆什么谱?”
李卫东脸色不太好看,什么样的场面他都见识过,但这种场面还真是头一遭。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都是一家人,顶风冒雪回来,还要挨一顿数落。
李锦华见他脸色不好,瞪了他一眼,凑过来小声说:“过几天就过年了,过完年咱们就走。”
李卫东点点头,算是应允了。到了饭点,一家人围坐一起吃饭。餐桌上,常爱芳不停地打听李卫东赚了多少钱,话里话外都是家里日子紧,大哥做生意亏了,把家底掏空。
二哥见家里支援大哥,被弟妹闹着回来,又是哭又是闹的。
李卫东终于明白李锦华为什么不让他说发财的事了,这是一个填不满的坑。他心里有数,骂就骂吧,低着头不言语。
“妈,我也没钱,去年差点活不下去。”李锦华说。
“妈养了你这么多年,吃穿供你上学,你就这么说?”常爱芳话音未落,一旁的李锦悦就尖酸地说:“你们俩不是出去挣钱了吗,怎么混成这样?”
李卫东从未料到自己的家庭环境能糟糕到这种地步,他实在吃不下饭了,放下碗筷,这一举动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李锦华的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背,拼命向他使着眼色,老爸的脸色已经有点不好看了,全家似乎都摆出了一副姿态,只要李卫东稍有差池,就要一起数落他。
李卫东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然后挺憋屈地端起了碗。
“我现在过得还算可以,李卫东变好了,不再赌博了,在工厂里上班,勉强度日吧,妈,我当初没给家里寄钱,也是有我的难处,要是没钱,我在城里早就饿瘪了。”李锦华带着点委屈说。
“那些我不管,你现在手头宽裕了,给你二哥拿个一千两千的。”
一千两千?
对一般家庭来说,这不是个小数目,都能买台彩电了。
李卫东心里已经清楚,大哥亏了钱,找家里要,二哥回来发现钱没了,就让她让李锦华填补这个空缺。
“吃完了?去洗碗,我到隔壁房间和你爸午休去了。”常爱芳说着穿好鞋子离开了。
李锦悦冷声说道:“饭吃完了,去倒泔水。”
“你怎么这样跟我说话......”
“去吧!快去!”李锦华劝解道。
“李卫东,又馋又懒,还穷!”李锦悦边说边坐到一旁打开电视看起来。李锦华没有理会这些人,自己默默开始忙活,李卫东叹了口气,拎起桶去倒泔水。
一直忙到下午两点多,才收拾完毕,坐在炕上的李卫东显得有些无聊,城里的娱乐活动本来就少,更别说乡下了。
过年无非是大人们赌博,小孩子放鞭炮!
李卫东在这里也没什么熟人,只好躺到炕上休息。
下午四点多,又得开始准备晚饭,周围的邻居都看到李卫东开回来的车,每家每户都忙活着做饭,还不时私下议论着别人家的状况。
李锦华忙得团团转,晚饭几乎都是她一手包办,等大家都开始吃饭,她才忙完,而家里人甚至都没多看她一眼。
李卫东坐着观察她,有时候觉得作为一个姐姐太懂事了,也是一种对自己的煎熬。
“先吃饭吧。”李卫东走过来开口,“晚上怎么安排睡觉呢?”
“我跟爸那间,你们三个挤这间。”常爱芳边吃边随意说。
“啊?”李锦华一脸惊讶,“妈,我不是提前跟你说过,要把楼上房间暖和一下吗?”
“那得多费炭啊,明天你大哥一家,二哥一家都要回来,正好两家一间,隔壁房间小,容不下三个人。”常爱芳头也没抬地说。
“这样不太好吧。”李锦华还是坚持。
“你做主,还是我做主?”常爱芳仰起头,眉毛一竖,眼睛一瞪,喊道:“都打扫干净了,睡了一觉又弄乱了。还有,左边那间房是留给姑爷的,人家是城里人,房间收拾好了还没人住过,明白吗?”
李卫东一边吃饭,一边在心里默念,就当自己是个哑巴吧。那个有钱的城里姑爷是姑爷,自己只能凑合挤在这里。
李锦华脸色有点不好看,但没再说话。
吃完饭,还是她来收拾碗筷。李江娃跑去镇上一家玩牌,不知道啥时候才会回来。走之前,他还假惺惺地叫了李卫东一声,李卫东挥手拒绝了。
炕不大,只能挤三个人。李卫东睡在炕边,李锦华睡里面,最里面是李锦悦。为了避免尴尬,中间挂了个帘子。
灯光昏黄,地上铺着砖,这还算富裕人家,一般村里人都直接用土坯地面。李锦华整理好被褥,拉开帘子说:“锦悦,把夜壶拿进来,准备睡觉!”
“我才不要,臭死了。”李锦悦飞快跳上炕,嘴里嘟囔着:“等明年我嫁人了,就住楼房去。”
见自己说话不管用,李锦华只好看向李卫东求助。
“也就我能被你使唤了。”李卫东打开门,顶着冷风提进了一个桶。
李卫东没睡过炕,虽然前世也是北方人,但那是小时候的事,早忘了。正脱衣服呢,突然背上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李锦华瞪着大眼,像只准备扑食的老虎。
“干嘛?”李卫东压低声音问,心里有点不舒服。
李锦华指了指帘子,嘴动没出声:“你把秋衣秋裤穿上,不嫌丢人哪?”
李卫东扯了扯自己的头发,无奈之下只好穿好秋衣秋裤,躺进了被窝。
炕硬邦邦的,感觉就像躺在石头上,但倒是挺暖和。
熄了灯,屋里一片漆黑,只有炉子里透出微微的红光。
炉子上的水壶开始沸腾,发出呼噜噜的声音,一瞬间让人恍惚,还以为是外面的北风在吹。
炕不大,帘子一挡,李锦华的头几乎贴到李卫东脸上。
“咱们初二回去行不?”李卫东小声说。
“说好初六的,你再说胡话,我掐你。”李锦华盯着他说:“睡吧。”
李卫东小声嘀咕:“她睡着了,我能感觉到。在家里,我就是多余的。俩哥哥还没回来呢,到时候才热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