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心率警报(王家卫风格颓废美学)

换源:

  农历腊月廿二银川气温-17℃

震级1.8

 01:47过期啤酒与塔罗牌

柳潇潇的出租屋像一座被时间蛀空的骨灰盒。纹身药水的苦杏仁味渗进墙纸,和霉斑长成一片苔藓,在墙角凝结成暗绿色的瘤。老杨用沾着辣椒油的手指翻开塔罗牌,指腹的老茧刮过牌面,权杖国王的矛尖恰好捅破“死神”的眼睛,露出底下1997年的威士忌渍——那是他们十七岁偷喝柳潇潇父亲藏酒时,酒瓶炸裂留下的永恒污渍。玻璃碎片划破老杨虎口的场景突然闪回,程诺记得那年柳潇潇用红药水给他消毒,棉签在疤痕上画圈,说“这是月老的红绳”。

“你就像这瓶青岛纯生。”老杨晃着过期三年的啤酒,铝罐上的生产日期被指甲抠得模糊,恰好是林棠在城西民政局按下红手印的日子,“保质期过了,还他妈装气泡。”泡沫混着铁锈味顺着桌沿爬行,在程诺洗旧的牛仔裤膝盖上结成冰晶的网,像极了初冬时他在茶馆玻璃上画的冰花符。那些冰花在日出时融化,留下的水痕像林棠名字的笔画,他曾用指尖蘸着水痕写她的名字,直到被柳潇潇笑“酸得能酿醋”。

程诺盯着墙上的电子钟,红色数字跳动如心电图,秒针每跳一次,林棠的微信头像就暗一分。柳潇潇把冻硬的毛豆砸向他,冰粒在瓷砖上弹跳,撞碎在墙角的王菲海报上——1998年的《唱游》封面,王菲的右眼被毛豆砸出裂痕,像极了程诺昨夜打碎的茶杯。那只茶杯是林棠送的,杯底刻着“苦尽甘来”,碎瓷片割破他掌心时,他想的却是她泡茶时手腕扬起的弧度。

“你猜她现在在干什么?”柳潇潇的声音混着冰箱压缩机的嗡鸣,“给孩子念《小蝌蚪找爸爸》?还是在给那男人烫衬衫领口?”她涂着靛蓝指甲油的指尖敲着茶几,那里摆着程诺三个月前送的“招财猫”摆件,猫爪缺了半截,是崽崽第一次来茶馆时掰断的。崽崽掰断猫爪时笑得露出乳牙,林棠慌忙道歉,程诺却觉得缺口像只招财手,“这样更招财”,他说这话时,林棠的耳尖红得像他调的鸡尾酒“血腥玛丽”。

手机突然震动,朋友圈更新提示像把手术刀。崽崽裹着恐龙连体衣坐在购物车里,肉乎乎的手掌拍着镜头,背景里男人的手正在调整儿童围巾,银色手表反光刺得程诺眼眶生疼——那是商场促销的280元国产表,比他给崽崽买的进口奶粉便宜三倍。他记得给崽崽买奶粉时,导购员问“孩子爸爸呢”,他攥着购物车把手说“出差了”,塑料把手硌得掌心发疼,像极了此刻心率手环的勒痕。

“就算继续下去又能怎样?”老杨突然踹翻折叠凳,铁架床的螺丝钉崩进1998年的挂历,扎穿了张国荣微笑的脸,“你说说你,一个结了扎的丁克族……咋滴?自己爱不生,就乐意给人家养孩子?那话咋说来着?喜当爹?”挂历里掉出一张老照片,二十啷当岁的程诺穿着道袍在茅山,背后是初雪,那时他以为自己会永远住在云端,不会掉进林棠的人间烟火。

冰柜发出垂死的嗡鸣,像极了程诺每次听见林棠叫“老公”时的耳鸣。他的拳头擦过老杨耳畔,砸在褪色的王菲海报上,《执迷不悔》的歌词裂成两半,恰好盖住林棠送的朱砂镇纸——那是她在城隍庙求的,说能镇住他的“桃花劫”。血从指关节滴落,在“悔”字上开出曼珠沙华,花瓣纹路与他腕间心率手环的红光同步震颤。血珠滴在镇纸上,渗进“镇”字的笔画,像极了林棠每次写他名字时,最后一笔总是拖得很长。

 03:14心跳计数器

程诺的公寓有四十三个步长。从门口到床铺要走七步,每一步都踩过1996年的月光碎片;床沿到猫碗三步半,陶瓷碗底还粘着阿木木去年呕吐的毛球;月光切割地板的角度每天偏差0.75度,此刻正斜斜切过他盗汗的额头,像把手术刀。月光在他睫毛上凝结成霜,他的记忆出现了错乱————林棠婚礼那天,他站在教堂外,睫毛上的雪花,那时他手里攥着一张单程机票,目的地是乞力马扎罗。

阿木木炸着毛缩在冰箱顶,尾巴卷成问号,瞳孔映着心率手环的红光,把天花板染成凶案现场。数字跳得像条濒死的鱼:133次/分钟。鱼的影子在天花板游动,与林棠手机屏保里的锦鲤重叠,她曾说“看见锦鲤要许愿”,他许的愿是“让时间停止在她笑的时候”。

手机在地板上震动,对话框像口深井,井底浮着他凌晨两点零七分发的消息:“宝宝,如果我死了,你会哭吗?”消息发送前,他删改了二十次,最初写的是“我死了,你会想我吗”,后来觉得“哭”字更直接,像把刀捅进心脏,而他渴望这种痛感。

三十秒后井底泛起微光,气泡破裂声里浮出:“别说傻话”。她的输入法总是默认“傻话”为“傻孩子”,他知道她改了备注,从“程诺”到“宝宝”,再到现在的“……”,像省略号一样悬在他胸口。

心率跳到140。程诺用牙齿扯开衬衫纽扣,锁骨上的猫抓痕渗出血珠,那是三天前阿木木抓的,当时他正对着林棠的微信对话框发呆。三个月前的今日,林棠在这里种下草莓印,说这是“人体护身符”,她的牙齿曾在此处游走,像道士给桃木剑开光,留下的齿痕如今褪成苍白的月牙。月牙在台灯下泛着微光,像极了林棠生日那晚,他们在茶馆屋顶看的月牙,她靠在他肩头说“月亮好孤单”,他想说“你不孤单”,却吻了她的头发。

“左手放在腹部”她的消息带着北方暖气的干燥,“吸气四秒,停三秒...”她的消息框显示“正在输入”持续了三分钟,他想象她在手机那头咬着下唇打字的样子,像极了他们第一次视频时,她紧张得把头发绕在手指上打转。

程诺突然笑出眼泪,胸腔震动带动输液管摇晃。三个月前他教她地震呼吸法时,她的肋骨硌得他手心发烫,那时茶馆的煤炉还烧着,窗外飘着初雪,她呵出的白气在玻璃上画小狐狸。而此刻墙上的道符日历被撕到“大寒”,她却在教一个道士怎么呼吸(行炁)纸页边缘蜷曲如烧焦的蝶翼,露出底下1996年的旧黄历,宜嫁娶,忌动土。黄历上的“忌动土”被茶水渍染成褐色,像极了他给她画的“和合符”,最终没能保住这段感情。

阿木木的尾巴扫过床头的橘子酒罐,1996年的风从裂缝里漏出来,混着瓶中沉淀的橘子皮,发出陈年中药的苦香。程诺数着酒罐上的划痕,那是林棠每次来都要刻下的记号,第27道划痕歪歪扭扭,是她喝醉酒时用修眉刀刻的,说要“刻满三十道就去爬山”。他记得她刻第27道时,刀刃划破手指,他用舌头舔掉血珠,橘子酒的甜混着铁锈味,像极了他们的初吻。

 04:33急诊室授箓

护士第三次扫过程诺的授箓证书,塑封膜上的朱砂褪成月经色,她指尖的美甲划过“上清宗弟子”字样,划出一道狐疑的弧线:“家属?道观?”证书里夹着一张收据,是去年给崽崽买奶粉的凭证,金额被泪水晕开,像极了他每次看见林棠抱崽崽时,心里的模糊感。

心电图像被猫抓乱的毛线,峰值155次/分钟,像极了去年庙会他替林棠挡酒时的心跳。医生用圆珠笔戳着图纸,蓝墨水在“窦性心动过速”诊断书上晕开,墨迹扩散成太极图:“酒精让你的交感神经比春运火车站还拥挤,再喝下去,坟头草都能给你调酒了。”医生的白大褂有股消毒水味,混着林棠常用的桂花香护手霜味,他突然开始臆想————她在急诊室替他擦汗的场景,她的婚戒早已摘下。

点滴管里的葡萄糖泛着尸白,像极了林棠婚礼那天穿的婚纱。程诺拍下输液架发朋友圈:“上清急诊科实习日志”,定位在城西第三人民医院。柳潇潇秒评:“棺材刻二维码,扫码看遗言”,附带一个点燃香烟的表情包,烟头明灭与他手环的红光同步。表情包里的香烟是“红塔山”,和老杨常抽的牌子一样,烟雾在记忆里缭绕,遮住林棠婚纱上的珍珠,那些珍珠曾刮伤他的掌心。

偷药车的轱辘声碾过走廊,发出《百鬼夜行》的节奏。程诺摸到裤兜里的橘子核,那个夜晚,他和林棠在茶馆屋檐下捡的,她掌心的温度还留在核壳上,说要种在“未来的院子里”,院子里还要种葡萄,搭个藤架,夏天能喝冰啤酒。核壳上有她指甲的掐痕,那时她笑着说“等葡萄结果,我们就酿酒”,现在他的胃里还翻涌着橘子酒的苦涩。

监护仪突然尖叫,像极了林棠看见蟑螂时的惊呼。隔壁床的老头在梦里喊“阿珍”,声音破碎成十七八片,掉在程诺手背,像极了他每次想抱崽崽时,林棠突然缩回的手。程诺把橘子核含进嘴里,酸涩漫过喉管时想起授箓那夜——师父用秦岭竹戒尺敲他手背,说朱砂遇水则散,情浓则伤,当时他没懂,现在懂了,却晚了半年。戒尺的竹香混着此刻医院的药水味,他突然想给师父打电话,却发现通讯录里没有那个号码,像林棠,永远消失在记忆的裂缝里。

05:59石嘴山镜像

林棠的浴室镜子起雾了,像极了程诺每次吻她时,她眼睛蒙上的水汽。崽崽的润肤乳在瓷砖上画出一道银河,草莓味的,和程诺送的那瓶一模一样,瓶身上还贴着他用口红写的“少用点”,此刻被水冲得模糊,像极了他在她生活里的存在感。口红是“死亡芭比粉”,她曾嫌弃颜色太艳,却在每次视频时涂着它,说“这是你的颜色”。

手机在洗衣机上震动出残影,心率截图像死亡倒计时:145、148、155...每跳一次,她胸口的朱砂痣就跟着颤一下,那是程诺用纹眉机点的,说“这是我的坐标,你走到哪我都能找到”。纹眉机的震动感还留在指尖,像她每次心跳时的震颤,他曾贴着她胸口数心跳,说“你的心跳是我的经文”。

“妈妈,疼...”崽崽指着被擦红的脚踝,像极了程诺上次替她剪指甲时,不小心划到的伤口。润肤霜瓶从林棠手中滑落,在瓷砖上砸出《君是山》的旋律,瓶身裂痕与程诺送的玉镯纹路重合,那只玉镯她戴了三年,直到前夫说“不吉利”。玉镯裂痕里卡着洗发水,像极了他们破碎的承诺,她摘下玉镯那晚,说“以后只戴你送的东西”,现在手腕上只有红绳,拴着他给的橘子核。

视频请求的铃声刺破蒸汽,像把锈刀捅进心脏。林棠的指甲在瓶身掐出十二道月牙,像极了程诺后背的抓痕。接通瞬间,警报声与程诺苍白的脸同时炸开,他身后的护士推着抢救车狂奔,白大褂下摆扫过地板,像极了林棠婚礼那天的头纱。头纱在记忆里扬起,他躲在教堂后排,看她戴上戒指,那时他口袋里装着给她的朱砂手链,最终没送出去。

护士夺手机的残影里,林棠看见儿童床的朱砂香囊在震荡——去年他跪着挂上去时,膝盖磨破了皮,说“这是镇魂铃,地震时摇三下,我就能听见”。此刻香囊绳子突然断裂,朱砂撒了一地,在浴霸灯光下像极了血。朱砂撒成不规则的圆,像极了他们在茶馆画的“阴阳鱼”,她曾说“阴阳互补才是圆满”,现在阴阳相隔,只剩他在阳间苦守。

黑屏后,镜子上的水雾凝结成珠,沿着王菲的海报滑落,《执迷不悔》的歌词被水渍晕开,只剩“这次我执着面对”支离破碎,像极了她每次想说“我爱你”时,卡在喉咙里的玻璃渣。崽崽的恐龙玩偶躺在积水里,眼睛被泡发成两颗腐烂的橘子,那是程诺去年儿童节送的,说“恐龙会保护宝宝”。玩偶的眼睛泛着诡异的光,像极了程诺每次梦见林棠时,她眼中的疏离,梦里她总说“我们回不去了”,而他在雾里追不上她的背影。

 07:12戒酒倒计时

晨光把医院窗帘切成百叶窗时,光影在程诺脸上织出囚笼的纹路。他在处方笺背面刻下“戒酒九十日”,钢笔尖划破纸背,露出底下的医嘱:“忌烟酒,忌情绪激动”。阿木木的瞳孔在手机屏保上扩张成黑洞,吞没最后一丝夜,屏保是去年秋天拍的,林棠抱着崽崽在茶馆门口,阳光把三人影子拉得很长,像极了一家三口。影子被拉长时,崽崽的手伸向镜头,像要抓住程诺,而现实中,他的手永远够不到那片阳光。

他给林棠发消息:“活着”,发送键像块冰,冻得指尖发麻。

“好好休息”,她秒回,像极了每次他喝醉后,她发来的固定台词。

“能视频吗?”,消息框跳了三次,才敢按发送。

“崽崽在睡”,这次隔了三分钟,像三个世纪。

“就看一眼”,他盯着屏幕,直到手环跳到140。

“别逼我拉黑你”,最后的通牒,像极了他们第一次吵架,她摔门而去的声音。摔门声在记忆里回荡,震落茶馆墙上的符纸,他蹲在地上捡纸,发现每张都写着她的名字,像中了蛊。

枕头下的朱砂袋破了,红粉渗进棉絮像干涸的经血,在白色床单上画出歪扭的符。护士递来抢救时的随身物品:晒卷的橘子叶背面,荧光笔字迹晕染成泪痕——“等发芽”,那是她去年春天写的,说等橘子苗发芽,就带崽崽来茶馆看。橘子叶的脉络里卡着细小的沙粒,像极了他们在沙漠旅行时,吹进眼睛的沙,她替他吹沙时,睫毛扫过他脸颊,现在想想,那是最接近亲吻的距离。

窗外扫雪车的轰鸣碾过承诺,1996年的风穿过医院走廊,掀翻护士站的病历本,露出1990那年的出生记录,某个男婴的父亲栏空着,像极了现在————每次填表格时,“配偶”那一栏的空白。空白栏像张嘲笑他的嘴,他曾用朱砂笔涂满那个格子,血珠渗进纸背,像极了隔壁病床小伙子血崩时,他没敢看的床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