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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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炎热的夏天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可那受人讨厌的高温天气还依旧迟迟不肯退去。马路两旁的梧桐树正在竭力地张开每一片叶子,以便能最大限度地吸收那不知什么时候可能随时都会消失的阳光。不过那样也好,起码给马路旁边人行道上的行人提供了很好的便利,因为那茂盛的梧桐树叶在地面上留下了很大一片的阴影。而且,每一棵梧桐树都是那样。那样,如果有在马路上行走中的路人因为炎热而感到不舒服的时候,就可以随时躲避到那些梧桐树投下的荫蔽处,好好地休息一下。

沿着那条马路,并不需要再走多远的距离,就能听到附近时不时地会传来一些学生们的吵闹声。就是那样,因为靠近那条马路不远处就有一所中学。所以能够听到有学生的声音,是一点也不足为奇的。从那不远处挺拔而起的一座座高楼来看,那所学校的规模应该小不了哪里去,事实也就是那样。那仅仅是其中的一座分校而已。由此,那所学校的规模也就可想而知了。

他有一位朋友,就是在那所学校教书。正值周末,由于周末并不用上课,所以通常来说,周末他的那为朋友都会回家的。不过这次,却没办法回家了,因为学校组织新教师去培训,而他的朋友也正巧家中有要事。这次必须要回家,而培训又不能缺席。也正是因为那样,他才来那所学校的。他的朋友将他领进了那所学校,把培训需要注意的地方简单地嘱咐过后,便匆匆忙忙地离去了……

两天枯燥乏味的培训终于结束了,第二天一早他就可以回去了。由于第二天的培训结束的时间比较早,所以当他回到那所学校的时候,天色尚早。

自从毕业之后,他还从来都没有真正地进入过一所正式的公立学校。眼前偌大的一所中学的校园让他不禁想起了他曾经上高中的时候场景。想到此处,他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朝旁边不远的教学楼处遥望了过去。不知怎么回事,他竟抬起脚步不知不觉地向那里走了过去。眼前的一切,无论是走廊,教室,还是那似乎总是拥挤着上上下下的学生的楼梯通道,都让他觉得是那样的似曾相识。如果是在平时的话,除非是在正在上课的时间,否则无论如何是绝不会感觉得到会有此刻那么安静的。教室的门前,走廊通道,楼梯口,楼梯通道,到处都充斥着学生们的相互追逐的吵闹声。可是,眼前却是什么声音也听不到的,因为那天是周日。

顺着楼梯通道墙壁上的标识语,他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三楼。虽然上面还有两层,可是他却并不打算再继续往上走去,而是在那三楼的楼梯口处停了下来。他安静地朝四周望了一番,然后便准备朝右边的走廊通道那边走去,正当他走到楼梯口处的墙角边要向右转过去的时候,突然一个背着书包的女学生正疾步地朝着他正要走去的方向慌里慌张地走了过来。由于那个女学生疾步走来的时候正低着头,而他也正边走边想着事情,所以两个人都没有来得及避开对方。那个女学生竟然不偏不倚正好撞到了他的身前。惊得他差点倒在了地上。而当他完全意识到的时候,只见那个女学生正慌里慌张地半屈着腰,低低地垂着头,在一旁正不停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他也边站稳着身边回应道:“没事……没事。”听着那个女学生非常有礼貌的接连不断的道歉声,他应道:“我没什么关系…………你……你没有什么事吧。”那个女学生拉了拉正被在身后的书包,渐渐地将头抬了起来,然后用手将额前已经有些零乱的头发一起挽到了肩后。他正准备将目光投向眼前的那个女学生的时候,却被眼前的看到的景象惊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在朝着她看去的时候,竟发现眼前的那个女学生已经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动也不动。在真正看清眼前的那个女学生的相貌之后,在接下来可以说甚至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他竟然惊讶地呆住了。面前的那个女学生似乎将所有无法言语的深刻的感情都倾注在了正在望着他的那双眼神之中,就那样一直追问试地望着他。片刻之后,只见眼前的那个女学生突然一下子将整个身子向他的胸前扑了过去,口中怨恨道:“你都去哪儿了……这三年你都去哪儿了……我等了你三年了,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此时的她已经泣不成声了,积攒了多年的相思之苦一时间全部都化为了怎么也止不住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不停地涌了岀来。很显然,她哭得非常伤心。看到这里,他的心里也不时地发出阵阵的疼痛,那种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是很难用语言来表达的。他不知道,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会哭得那样伤心,他从来都没有看到过,也根本都不想看到。因为,那样会让他有所牵挂,他并不想那样,实在是不想那样。他还从来都没有和任何的女孩子这么接触过,就是连手都几乎没有碰过,而眼前的她却猛然将他紧紧地拥抱住了。

眼前她的举动让他心里第一次乱了分寸,面的这样的场景,他真的是束手无策,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不停地安抚她,尽量不要让她再那样下去。因为看到她那个样子,他的心里也很不好受。她无力地趴在他的肩膀前,那么长时间看起来十分痛苦的哭泣,让她渐渐变得有气无力。原来已经被绾在了后面的那长长的头发也零乱不堪地散开了起来。一刻也止不住的泪水不禁打湿了她那长长的头发,也浸湿了他身上的衣服。但他却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得到,她的泪水似乎已经让他彻底折服了。看她那副样子,他真想伸出手去紧紧地拥抱着她,真想放开一切地去搂住她,想好好地去安慰她。他试图渐渐伸出手去,可是……却又悄悄地收了回来。

过了有应该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她才慢慢平静了下来。他拿岀餐巾纸来,渐渐地向她的脸颊上靠去,轻轻地擦拭着那早就已经满脸的泪水。她缓缓将头从他的肩上抬了起来,仍然还泛着晶莹泪水的眼睛爱慕地望着他的眼睛。他也一边拭着泪水,一边朝着她那显得特别水灵的眸子间深情地凝望着。她不知为何,倒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开始羞涩地微微收起那依旧泛着泪珠的眼睛。

他用了好几张餐巾纸,可都被她那怎么都止不住的泪水浸得湿透了。他用手轻轻地理了理她那额前又开始有些垂下来的几缕头发,又试着拭去那颌下还依稀滴着的泪水。正在他准备将手收回来的时候,谁知竟被她一手拉住。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都不说一句话,两个人竟开始长时间地沉默了起来…………

“没想到……竟会在这里……又见到你。”

“这……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

“我…………”

“为什么……为什么要不辞而别?”

“我…………我……”

“这三年来……我每天都在想你,希望你能回来,可却始终没有能够再见到你。我……我一直都在等你…………从此以后,再也不要离开我了,好吗?我……我真的不想再一次失去你!”

“对不起…………”

“呃……”

“对不起…………我……我…………”

也不知道过了有多久的时间,暮色已经变得十分的深沉了。马路旁的路灯不知已经明亮了多长的时间了。商场店铺的装饰灯将夜幕中的街道映得五颜六色。而那所学校,却消失在了那显得格外幽寂而又深沉的暮色之中…………

所有我知道关于我受托之人的故事也就是这些了。当然了,故事可能还不止这些,但是我所知道的,也就那么多了。当他将整个故事原原本本都讲岀来的时候,坐在对面的她和她的丈夫互相看了一下对方,并没有说一句话,都将头低了下去。而他,一口气讲了那么长时间的故事,显然精力是有些不够的,开始有些疲惫的感觉了。整个客厅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也不知道那样的沉默到底持续了多久。对面沙发上的她突然又开口问道:“那后来呢?……后来她和他怎么样了……?”

“后来……?”

“是的,既然她又见到他了,那后来他们怎么样了?”

“后来……后来他还是走了。”

“啊…………他们彼此那么相爱,他为什么还要离开她呢?”

“呃…………这个……”

“怎么……你……你也不知道原因吗?”

“原因我倒是知道,不过……”

“不过什么?”

“是这样的……”

“我很想知道,到底为什么他们最后没有能够在一起。这么多年来,自从我得知太祖母她的故事后,就一直想知道……”

“他和她最终没能够在一起是因为另外两个人。”

“呃?另外两个人?”

“是的。”

“那两个人是……是他的什么人?”

“亲人。”

“呃……?”

“其中一个,是他母亲的妹妹……”

“另一个呢?”

“另一个则是他的母亲。”

“呃……他的母亲?”

“是的。”

“她……她们怎么了?”

“两个人先后患上了重病。而且,几乎就在同一天,两个人竟然那么巧合地被医院同时下了病危通知书。而他得知对于她们所患的疾病医院已经表示无能为力的时候,他下了一个决定,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他要开始钻研医术,亲自为她们治病。所以……所以他回去了。也就是在那一天,他离开了那个他还在任教的私立学校。那一天,虽然那个学期还没有结束,可是他却提前走了,提前离开了那里。他来不及和任何人道别,而她……也是一样。他就那样离开了……”

“原来……原来是因为那样所以才离开的……”

“虽然他并不想那样,可……可是他已经别无选择……”

“那……那她们的身体后来怎么样了?”

“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呃…………”

“十年之后,他的母亲去去世了……”

“一个已经被医院下过病危通知书的人还能坚持到十年,已经算得上是个奇迹了。我想……他也应该是尽力了。”

“是的。虽然那个事实他勉强还能接受,可是他绝不希望她母亲的妹妹还像他母亲那样……他想要改变一些事情……所以,他更加刻苦起来了……就在那不久,他在收拾家中陈旧的衣物的时候,竟见到了那件衣服……”

“呃……什么衣服?是……是那年她给他洗过那见衣服吗?”

“是的,正是那一件衣服。”

“那……那他一定会有很多感触吧!”

“是的。他发现了那见衣服的时候,手中的工作便停了下来,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那件衣服,竟看得痴了。他伸着双手去触摸那已经显得格外陈旧不堪的衣服,轻轻地将那件衣服拿了起来。正当他将那衣服拿到他肩前的时候,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从那衣服中掉落了下来。他岀于好奇,便连忙朝着那掉下去的东西仔细望去。定睛看时,却是一个小小的信封。可是应该是因为时间太久了的缘故,那信封早就已经有些残破了。一看就知道,那是一个用练习册里面的纸张手工折叠的信封。虽然是手工制作的,可是依然能够很容易就能看得岀来,那个信封被制作的时候,应该是花费了很大的心思的。如果看得更仔细的话,就能发现,就在那信封封面的正中间,似乎还能看到隐隐约约好像有字的痕迹……”

“呃……那是什么?”

“他十分认真地辩识着那几个字,只见上面迷迷糊糊地写着:从此不将就,以后的以后,只为等你……接着他又从那信封已经破损了的地方向信封里面小心翼翼地看去,里面好像还有什么东西。于是,他用手指探进了那信封中,接着便取岀来两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餐巾纸。不用怎么费力就能看得岀来,那餐巾纸里面写的有字,因为那写在餐巾纸里面的字迹很早就已经深深地渗透到了那并不是怎么厚的纸张之中。”

“那……那里面究竟写的是什么内容呢?”

“他谨小慎微地打开那尘封了那么多年的纸张,里面能够十分清晰地看到有几行小字:你知道吗?我也有好几个异性朋友,虽然和他们的关系也很好,可也仅仅是平时一起聊天,一起说笑而已。可是,却没有一个像你这样……我和他们只是很普通的朋友关系,而对于你,却远远不是那样……第一次在那间自习室里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已经深刻地感觉到了…………我仍然还记得你去吃饭的每个地方,你上课的每一间教室,你练过的每一个字…………所有所有的一切我永远都忘不了。

很多事情我都是知道的,我已经14岁了。不管……不管多久,我愿意等你……我愿意一直等下去……以后的以后……旁边还附着一首诗: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接着,他又拆开了那第二张餐巾纸,而那张纸上却只有两句诗,而那两句被笔重重地来回描了应该有好几遍,所以才会显得格外的醒目。那两句诗正好也落在了那张餐巾纸的中央,写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当他将那些她写的字都看完了以后,整个人都惊得倒坐在那里,一时竟凝噎住了,脑中顿时一片混乱,眼前看到的东西也变得渐渐晕晕乎乎地摇摇晃晃了起来,最后竟晕厥在了那地面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的时间,他才从地上渐渐清醒了过来。当他醒来的时候,他手中握着那件衣服和那些字紧紧地搂在胸前。一生从来都没有留过泪的他那一次竟然第一次失去了控制,他已经抑制不住自己了。遗憾与懊悔的泪水第一次从他的脸上慢慢滑了下去,来自胸口前的痛楚也变得愈加深重,而那则让他更加悲痛欲绝…………”

“他……他明明也是喜欢她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那件衣服和那些字他一直都还保留着,直到他临走前才嘱咐一定要随他一起而去。”

客厅里,他如释重负地长长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关于他的事情,我知道的也就那么多了。”对面沙发上的她略有所思了片刻之后,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说道:“我太祖母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正好在读高二,而且她正好也是在高二的时候开始辍学的。无论多少人劝她,都没有人能够让她再回到学校去念书。正是为了等他……所以一生都没有出嫁……”他不禁惊讶道:“一生都没有出嫁……?”

“是的。”

“难道……难道真的那么巧?”

“呃?什么意思?”

“他……他也是一生都没有结婚。”

“什么……真……真的吗?”

“千真万确。他一辈子一直都是孤独的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书,一个人睡觉,一个人散步…………那么多年来一直都是那样。他曾在给她的回信中写到过:令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他最后一次离开她的那一天竟然正好是情人节……曾经,当她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真想牵起她的手,他真想拥抱着她,可是他担心他会从此再也放不下她。现在,他不想放下她,但却永远再也见不到她了……他这一生,让他最愧疚的一件事就是辜负了他心里最放不下的那个女孩的一生……等他到了地下的时候,他一定会对她说:他……他真的很喜欢她,真的……”

客厅里一时之间又再一次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不过,这一次,那段非同寻常的沉默却持续了很久很久…………

起风了……天空中不知从哪里吹起的一朵梅花正被风吹拂得飞舞了起来。可还没有过多久,那朵梅花便被吹散了,散的四分五裂,散的七零八落。所有的花瓣都朝着并不固定的方向零乱地飘落了下去。可是其中一个花瓣却并不是那样,而是借着那阵还没有完全停息的风竭力地朝着唯一的一个方向一直飘了过去,仿佛它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飘着,飘着,高高地越过了学校的高楼,越过了梧桐树,越过了马路,最后飘进了一座公园里。当那阵风完全停息下来的时候,那个梅花瓣便像断了弦一样,开始自由地飘落了下去,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一个正在那湖边观赏梅花的女孩子的头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