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婕感到一股热腾腾的东西冲上了脑门。此刻,哪怕外面是山魈、是蟒蛇、是野猪,是地狱的恶鬼、是荒野的冤魂,是万千虫豸和虎豹,她也不在乎。无非是早一点完成复仇罢了,那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来吧,开门吧。看看到底谁怕了谁?
闯入屋子的,是一头毛茸茸的东西。它进来了,就站在屋子的厅堂,发出温柔的咩咩声。谢天谢地,是一只羊。操你妈的,是一只羊!
贝婕坐在地上,和羊久久对视,茫茫夜色呀,一只羊和一个人,隔着三两步的距离,相互看着。羊过来了,挨着贝婕蹲下来,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大概,这老村子的遗孤,也寂寞得很呢。贝婕伸出手去,搂着它,它是那么温暖。
羊叫了两声,天就亮了。贝婕看看靠着的羊,身上都是白毛,很干净,一点臭味也没有。羊比贝婕起得早,它拿头轻轻拱着贝婕,两只小角的顶端是圆的,并不扎人。想来昨天晚上,它就是用这两只羊角敲门的。
羊拱拱贝婕。贝婕知道了,这是叫她去找东西吃。
也怪了,羊的心思,贝婕知道得清清楚楚。贝婕庆幸昨天晚上来的是一只羊,而不是一个人。要是来一个人,她将有太多的东西,想要隐藏、掩饰,她得说这样那样的话。但来了一只羊,她什么都不必说,她是自由的,爱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
太阳照亮了整个村子,每一棵树,都绿油油的。正是初夏好时候,山上到处都是脆嫩的野菜,竹林里有老老嫩嫩的小竹笋。羊带着贝婕,在村子里转来转去,仰着头咩咩叫个不停,四只脚轮番在地上踏着。
贝婕现在没事干了。她躺在门前,看着湛蓝的天空。羊在边上,啃食着青草。她明白羊的意思。羊是说,有的吃就吃吧。羊还说,不要走了,就在这里暂住吧。
对前一句,她是很明白的,但后一句,她一时分不清是自己想的,还是羊这么说。她侧着耳朵,听羊继续咀嚼青草。听了半晌,她坐起来了。坐了一会儿,她又站起来,开始收拾屋子。
在贝桥,贝老实总叫她收拾屋子。她在贝老实的督促下,学了一身收拾屋子的本事。本来,如果一切顺利,她也会是一个收拾屋子的居家妇女。她将替富林斌收拾屋子,替她烧海鲜面。现在,哎,且随便收拾吧。贝婕把荒废很久的,收拾屋子的技艺重新捡回来时,屋子也给了她馈赠:一瓶白糖、两罐酱油、一壶油,这些都是现在用得上的。此外,还有农具、厨具、晒具等农家器物,也在这个家里摆放分明。贝婕甚至还在楼上找到了一台电脑,可惜已经坏了。
谷子得晒一晒,竹笋可以晒干……贝婕想起一连串的事来。她惊讶于一种经验的复苏。贝老实教给她的东西,现在正一点点苏醒过来。到底还是摆脱不了贝老实呀。
不知道这个贝老实,现在在做什么?她接到女儿失联的通知了吗?贝婕无端端想。不过,这些事都跟她无关了。
“就当我死了吧。”贝婕想起来,她对贝老实说过这样的话。这话真是有意思。就当我死了吧。她想就这样,隐居在这大山里算了,就算有人来找,她也避而不见,长年累月地躲着。活着,就和死了一样。
羊安静地看着她干活。她知道羊的心里充满了欢喜。羊的欢喜掺入了她的心里,她也跟着欢喜起来。她甚至还哼了哼小调。羊跟着咩咩应和。
这是怎样一个村呢?村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人。到下午,贝婕把从竹林里折来的小笋剥了,掰成一段一段的,在锅灶里点起火煮了,又晒到屋外。阳光里充满了竹笋的甜麻味。
贝婕还在村子里发现了香菇。一朵又一朵小香菇,爬满了灰色的椴木。多少年没见到椴木香菇了?小时候,家里种过椴木香菇的。后来,当到处都流行袋料香菇时,椴木香菇就绝迹了。在这个无人的小村,椴木菇又出现了。
到了晚上,贝婕在厅堂中间生了火盆。火盆上罩着竹子编的火笼子,笼子顶上放着晒得半干的竹笋、吃不完的香菇。谷子放在边上,这里没有碾米的机器,得舂。
羊蹲在贝婕边上。贝婕跟羊,也跟肚子里的小东西说话,“等明天,我们把谷子弄成米,就可以吃米饭。香菇汤烧浓一点,浇米饭,香喷喷。”
说着说着,她停住了。这是贝老实说过的话呀。贝老实过去总这么跟她唠唠叨叨,她不爱听,就说:“别吵了,别吵了,烦死了。”
现在她在这里唠唠叨叨,也不知道肚子里的小东西,会不会也说“别吵了,别吵了,烦死了”?
贝婕和羊靠在一起。现在,有了羊的陪伴,贝婕安心多了。门外漆黑如墨,风吹着屋脚呜呜作响,贝婕听着,没有了惊惶。她觉得自己也是一只羊。
她现在有点后悔的是,那只手机掉到双鹤湖里去了。如果有手机在,给羊拍一点小视频,发到自己的朋友圈和抖音号,那该有多少人来点赞呀。
在过去做抖音号的那些日子里,贝婕天天为了点赞和粉丝而发愁。她绞尽脑汁,把文案写得漂亮一点,把创意推翻了又再推翻,每一帧画面都精心剪辑,但几乎每一次,都达不到她期望的效果。
有一阵子,她接不到订单,整日里窝在出租屋里。浑浑噩噩。午后睡得头痛,趴在窗前看太阳一点点沉下去,知道一天又快过完了。这时候就趴在窗前哭。哭完了,还是接不到订单。银行卡里的钱一天天少下去,日子硬扎扎地逼迫着人。
富林斌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给了她第一笔订单,很快,两笔、三笔、四笔,足足给了八笔订单。这八笔订单,一笔一千,一共八千,像干涸鱼池里的水,让贝婕又活了。紧跟着的,是富林斌进入了贝婕的生活。
人心隔肚皮呀。谁想到,这个救了她的人,又是这样一个滥人呢?她喜滋滋把怀孕的消息告诉他,不想却换来了冷冰冰的话。这时她才恍然明白,人和人之间的,那一点信任和温情,是那么不牢靠呀。
她不知道富林斌那边怎么样了。不过她确信,她失联的消息,一定已经传到贝老实那里了。这个老实、窝囊的可怜人,当他唯一的养女失踪了,他该如何自处呢?想想贝老实的样子,贝婕心里有了一点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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