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风虽然迷道术,对治国经济不感兴趣,但随便念念书,就能把经史籍典、诸子百家解得头头是道,国事民情、世间道理也洞察得清清楚楚,时不时还能冒出几句惊人之语。可他下功夫修的道法,却一点成就都没有。
这事儿啊,真是难说。
兄妹俩在书房聊了没几句,又扯到金丹之学上了,自然又是一顿吵。吵累了,洛惜尘瞅了一眼乖乖站着的采葯,说:“你先出去,我有话跟三哥哥说。”
采葯一听,心里那个乐啊,转头就跑。
洛惜尘气得直跺脚,喊道:“你跑那么快干啥?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采葯这家伙机灵,又知道洛风宠他,假装没听见,脚下生风,一眨眼就没影了,把洛惜尘气得直咬牙。
洛风笑着说:“别管他,你有啥话跟我说?”
洛惜尘狠狠地跺了跺脚,然后看着洛风说:“哼,便宜你了。我听说姑父这次在京里要升大官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洛阳,你又可以撒欢儿了。不过好事没那么容易,我偶然听到,这次西门老先生受姑父委托,要狠狠考你课业,可不只是三卷高祖本记那么简单。”
洛风笑着说:“那也不怕。那几本经史我早背得滚瓜烂熟了,怕啥…”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窗外刮进一股猛风。那风来得太突然,一下子就把书桌上的书卷纸笔都卷起来了,劈头盖脸地往洛风和洛惜尘身上砸。就连那方前朝的古砚也飞起来了!
洛风吓了一跳,赶紧把洛惜尘拉到一边,躲过了这突如其来的狂风。可他自己却被古砚砸中了肩头,疼得脸色一白,哼了一声。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一排高高的书架被风掀倒了,朝着他俩砸过来。洛风顾不上肩背剧痛,猛地把洛惜尘扑倒在地,刚好躲过了那厚重的檀木书架。随后就是一片哗啦声,什么前朝的螭龙彩盘、上古的青花龟纹钵、碧玉云纹花瓶,全都摔得粉碎。
那恶风来得急,去得也快,卷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嗖的一下就从另一边破窗溜走了。
过了一会儿,洛风才抬起头来,瞅着那已经乱成一锅粥的书房,心还砰砰跳呢。洛惜尘见尘埃落定了,吓劲儿也过去了,轻轻推了推洛风。洛风这才回过神来,站起身,把洛惜尘也扶起来了。咱这朝代,男女之间没那么多规矩,他俩这紧急情况,碰一下也没啥。
洛惜尘说:“真是的,好端端的咋就起风了呢!”
洛风往窗外瞅了瞅,也说:“是有点儿不对劲…咦!”
他跑到窗前,抬头往天上看,这才发现刚才还是晴空万里、阳光明媚的,不知道啥时候已经乌云密布了。那黑压压的云不断往下压,跟要砸到主楼屋檐似的。要是这云真掉下来,整个洛阳城都得被压成粉末!
这时候洛府里早就没之前的安静了,一片吵吵嚷嚷的,仆役们都跑来跑去的,为这眼瞅着就要下的倾盆大雨做准备呢。
洛风走到院子里,抬头瞅着天,皱着眉头说:“这风雨来得太奇怪了,肯定有缘由。嗯,让我琢磨琢磨,《玄都九真》经里是咋说的…”
洛惜尘突然脸色大变,冲着洛风大喊大叫的,不过她的叫声全被一声突如其来的霹雳给盖住了。
洛风抬头瞅着天,眼睁睁看着那跟九天瀑布似的滔天电光落下来,吓得都愣住了。
大音希声啊,这时候啥都听不见了。
“三哥哥!”洛惜尘也不知道喊了多少遍,耳朵都麻了才隐约听见自己的声音。眼瞅着那滔天电光直奔洛风去了,她也不顾身上疼,也不怕院子里天雷滚滚,撒腿就往洛风那儿冲。
脚刚踏进院子,洛惜尘就愣了一下。院子里翠竹跟屏风似的,流泉暗暗涌动,哪有一点儿天雷砸过的样儿?她再一抬头,天上又变得碧空如洗,阳光明媚了。刚才那压城欲摧的黑云,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直到看见蜷缩在地上、已经昏迷不醒的洛风,洛惜尘才相信刚才那一幕不是幻觉。她心疼得一哆嗦,赶紧跑到洛风跟前。
洛风闭着眼,脸紫红紫红的,浑身散发着惊人的热气,跟要喷火似的。他胸口衣服一片焦黑,几乎全被紫雷引发的天火给烧了,奇怪的是露出来的皮肤却细嫩雪白的,跟新剥的嫩藕似的,一点儿被天火烧的痕迹都没有。他脖子上系着一根细细的金链,链尾坠着一块小小的青石。洛惜尘自然认得这是洛风出生时就抓在手里的青石。
这时候青石正散发着莹莹的光辉,光辉流转不定,跟活物似的。洛惜尘一看,心说:肯定是这青石护体,才让三哥哥免了焚烧之苦。顿时觉得这石头不一般,就凝神细看。这一看,才发现这块小青石几乎变得通体透明了,里面好像有沸腾的熔湖,不断有数不清的细小紫金色文字飘上来。
这些文字太小了,洛惜尘仔细瞅了半天,才勉强看清一点儿轮廓。文字跟上古的大篆有点儿像,她是一个字都不认识。不过眼前这情景太玄奇了,看得她都忘了形,不禁伸手想去摸这块青石。结果那纤纤指尖刚一碰到青石,她就惊呼一声,迅速把手缩回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天火引的,青石烫得要命,一碰就把洛惜尘的指尖烫了个水泡。她可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哪吃过这种苦?当下眼里就含上了盈盈的泪光。
洛惜尘不停地吹着自己的指尖,那疼劲儿刚消停点儿,又想起洛风的安危来,急忙往过一瞅,哎呀妈呀,又愣住了。
洛风不知道啥时候已经醒过来了,但他就跟个木头似的躺在地上,直勾勾地瞅着那老高的蓝天,眼泪哗哗地流,整个人都痴了。那块青石也收敛了宝光,安安静静地躺在洛风胸口上。
“三哥哥!你咋啦?”洛惜尘一边喊,一边推洛风的手臂。她心里有点儿慌,隐隐觉得肯定有啥大事儿要发生了。
过了老半天,洛风才转过头来,那眼神儿就像是看着洛惜尘,但又像是穿过了眼前的一切,落到了那不知道哪儿的幽幽玄冥之中。
“原来…这已经是最后一世轮回了啊?”洛风自言自语地说,洛惜尘听得一头雾水,压根儿不知道他在扯啥。经历了紫雷天火之后,洛风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以前的那点儿张狂劲儿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浩瀚深邃,让人看不透,猜不准。
洛惜尘心里害怕,摇着洛风的手臂说:“三哥哥,你到底咋啦?要不要咱去请王府的薛太医来给你瞧瞧?”
“薛太医?”洛风这时候才回过神来,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一听她的话,忍不住笑着说:“他能瞧出啥来?那些俗药凡方的,怎么能破解得了注定的轮回因果?何况这已经是最后一世了,只要修得圆满,自然就能消解得一切前尘后缘。又何须去破呢?”
洛惜尘更是慌了神,她拉住洛风的袍袖不撒手,说:“三哥哥,你说的这些话我咋一句都听不懂呢?”
洛风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咱们都是这尘世里的俗人,咋能知道解脱的门道呢?因果轮回啊,你说它有它就有,说它无它也无。本来就是个故事,故事里哪儿来的那么多道理呢?你现在不懂也正常,等哪天机缘到了,你自然就明白了。”
洛惜尘本来挺聪明的,这时候心里突然有点悟了,赶紧问:“三哥哥,你是不是要走了啊?”
这一问把洛风也问愣住了。他琢磨了一会儿,说:“生死就是一场轮回的证明。万千变化,都是因果在作怪。也罢,我既然投生到了洛府,也是一场缘分。我留封信吧,以后有缘自然会再见的。”
说完,洛风就回到书房,提笔铺纸,嗖嗖地写了一封信,然后就往停墨阁外头走去了。
洛惜尘还没来得及细看洛风写了啥,就急忙追出书房,冲着他的背影喊道:“三哥哥,你要去哪儿啊?”
“巍巍昆仑山呗。”
这时候洛府的丫环们才发觉停墨阁里出了事儿,匆匆涌了进来。一看那刚遭风劫的书房,都吓得咋舌。可是洛风从她们中间穿过去,竟然没一个人发觉。
“咋好好的东西全碎了呢?”
“三少爷呢?三少爷咋没了呢?”
下人们乱成一团,吵吵嚷嚷的。洛惜尘却跟没听见似的,只是悄悄把洛风留下的那封信收进了袖子里。
九月的洛阳还热得跟洪炉似的,可是关外西陲的风里已经有点儿隐隐约约的寒意了。这片土地跟东都洛阳可不一样,没有那青山绿水、亭台楼阁啥的,更没有那熙熙攘攘的人群。这儿除了漫漫黄沙就是片片砾石。
更吓人的是戈壁里那时不时就兴风作浪的猛恶风沙。前一秒还是青天白日、红日高照的,下一秒就天昏地暗、飞沙走石了。要是遇上那风沙特别凶猛的时候,只见满地黄沙倏忽成卷,越旋越高,就像万马奔腾、狂浪拍岸似的,凌空就扑过去了。要是一不小心碰上这风沙,那小命可就难保了。所以边陲的人走路的时候都特别小心,时时刻刻都得看天象。
莽莽风沙里,瞅见一个少年慢悠悠地走过来。他走得不急不缓,鬓发华服整得那叫一个利索,一点儿尘土都不沾,那西疆的风沙跟他就像俩路人似的,一点儿影响都没有。就是他那脸上,看着有点儿疲惫。
这少年啊,就是洛风。
紫雷天火砸身上那一下子,他忽然就悟了,悟了那命中注定的百世轮回,千载尘缘。前世那些事儿,乱糟糟的,凑一块儿也讲不出个完整故事来。不过对洛风来说,能想起无定天河畔念经那事儿,还有那双青瞳,就挺知足了。
这一世,轮回算是满了。
他只要把这身肉体凡胎炼化了,修成仙躯,白日飞升,就能脱离这百世千年的因果,重回仙班了。这一世的青石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但他道行深了,神通有了,肯定能找到她。到时候用他的大神通,助她一起飞升,重回仙界。
洛风心里明白,最后一世轮回,劫难肯定大。但他一点儿都不担心飞升的事儿,因为这是注定的机缘。尘世里的劫难再凶,也凶不到能扭转乾坤、倒错因果的地步。他唯一惦记的,就是青石。
掉进这尘世之前,她刚修成仙体,神识威能都还没成形呢,哪能像洛风这样,神通广大,化解轮回尘劫跟玩儿似的。虽说百世轮回修满了,她也能回仙界,但这中间的苦楚,肯定是少不了的。
官道漫漫,前头没头,后头没尾。洛风往远处瞅了瞅,周围几十里地,就他一个人,一匹马都没有。就听见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几声胡笳,然后又飘远了。
洛风苦笑着摇了摇头。以前光听人说西域荒凉艰苦,人烟稀少,这回自己来了,才知道“古道、西风、瘦马”说的是多贴切。
洛风叹了口气,又迈步往前走。跟前世因果一起悟出来的,还有不少仙法神通呢,可惜他没那大神力,用不了那些通玄法门。他现在还是肉体凡胎,一身浊气还没褪干净呢,哪谈得上有什么道行?说起来,他这身体也就比洛阳那些整天瞎晃悠的贵胄子弟强点儿。那些勉强能用的仙术道法,也就能让他不受寒暑侵扰,风沙也奈何不了他。
再往前走一百多里,就是剑壶关了,出了关,就算离开本朝疆域了。虽然本朝在更西的地方还有两个都护府,但西陲地界儿大,这几千里地还是异族蛮荒的天下。
剑壶关外,还得走万里地,才能到传说中的昆仑玄境,那地方“金城千重,玉楼十二,左带瑶池,右环翠水”。
自古以来,福地洞天都有真人修行。洛风这回去昆仑,就是要找师父学道,求那餐风饮露、炼气修真的法门,好把肉身炼成仙胎,最终羽化飞升。
从洛阳走到剑壶关前,洛风愣是走了俩月。他也没买骡马代步,就一路走着,慢悠悠地往西晃。
这时候虽然是太平盛世,但路上也挺凶险,特别是像洛风这样的单身旅人。不过洛风悟了前世,神通也初显了,不用起卦就能知吉凶,所以一路趋利避害,挺太平的。而且这一路上看看众生浮沉,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修行。
这一带虽然是关内,但马贼也挺猖獗。现在官道上就洛风一个人,周围几十里都是平川,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不过洛风心念一动,就知道往前走不远就有吃有住,出了关更是一路坦途,直奔昆仑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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