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整。
A1试镜厅厚重的双开门被工作人员从内拉开。
“各位老师，请按叫号顺序，依次进入试镜。”工作人员的声音公式化地响起。
试镜厅内部空间极大，灯光柔和明亮。正前方是一个小型舞台，舞台后方是巨大的绿幕。舞台对面，呈弧形摆放着几张长桌，后面坐着几个人。
正中央的位置，坐着的正是苏清雪！
她依旧是一身简约利落的米白色套装，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天鹅颈。脸上没有任何妆容，素净得惊人，却更凸显出五官的精致和那份深入骨髓的清冷气场。她微微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视着走进来的试镜者，如同高高在上的女王审视着她的臣民。
在她左手边，坐着《暗涌》的总导演张导（不是《剑影迷踪》那个张导）。这位张导五十岁上下，头发花白，戴着黑框眼镜，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如鹰，一看就是极其苛刻的学院派。他手里拿着厚厚一叠演员资料，正低头快速翻阅着。
苏清雪的右手边，则是制片人王总，一个微胖、笑容和蔼但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他旁边还坐着一位表情严肃的选角导演和一位负责记录的助理。
苏清雪的出现，让整个试镜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谁也没想到，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竟然会亲自坐镇一个男二号的试镜现场！
几位先进入的男演员明显紧张起来，连呼吸都放轻了。
试镜开始。
第一个上去的是一位颇有名气的实力派中生代演员，以擅长演反派著称。他抽到的片段是顾枭在昏暗的地下室里审问一个叛徒。
这位演员经验丰富，表演极具张力，将顾枭的阴狠、冷酷、掌控感都展现得淋漓尽致。他捏着“叛徒”的下巴，眼神如同毒蛇，声音低沉而充满威胁，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精准到位。
“卡！”张导喊停，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在本子上快速记录着，“情绪过满，收一点。顾枭不是愤怒的野兽，他是冰冷的机器。”
演员脸色微变，恭敬地鞠躬退下。
第二个，第三个…陆续上台。
有当红的流量小生，试图用帅气的脸庞和忧郁的眼神打动评委，结果被张导毫不客气地指出“浮夸”、“空洞”、“徒有其表”。
有科班出身的新人，表演中规中矩，技巧纯熟但缺乏灵魂，被评价为“匠气太重”。
还有人试图模仿苏清雪对顾枭“虚无”的理解，演得神神叨叨，眼神飘忽，直接被张导皱眉打断：“用力过猛，不知所云。”
评委席的气氛越来越凝重。张导的脸色越来越沉，记录的速度越来越快，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响声。制片人王总虽然还保持着笑容，但眼神里也透出了失望和焦虑。苏清雪自始至终，没有发表一句评论，只是平静地看着，那双清冷的眼眸如同深潭，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却带给台上演员巨大的心理压力。
李逸辰是倒数第二个被叫到的。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西装，脸上带着自信从容的微笑走上舞台。他抽到的片段，恰好也是顾枭和林晚在废弃码头的关键对峙！
李逸辰显然做足了功课。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瞬间进入状态。眼神变得阴鸷冰冷，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步伐缓慢而充满压迫感地走向舞台中央（想象中的林晚）。
“林晚…”他的声音刻意压得低沉沙哑，带着一丝扭曲的笑意，“知道得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他的表演极具技巧性，每一个停顿，每一个眼神的转换，都经过精心设计，将顾枭的危险和疯狂演绎得极具视觉冲击力。特别是当“剧本”要求顾枭看到林晚平静赴死的眼神而产生一丝动摇时，李逸辰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痛苦”的挣扎，甚至眼尾都微微泛红，将一个内心被触动、陷入挣扎的反派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表演结束。
李逸辰微微喘息，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自信，看向评委席，目光尤其落在苏清雪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张导紧皱的眉头终于稍微舒展了一些，在本子上快速写着什么，微微点了点头。制片人王总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低声对旁边的选角导演说了句：“这个不错，有层次。”
整个试镜厅内，气氛为之一松。连其他等待的演员都不得不承认，李逸辰这段表演，是目前为止最完整、最有感染力的一位。
李逸辰心中大定，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弧度。他挑衅般地瞥了一眼角落里依旧低头看剧本的陆阳，仿佛在说：看到没？这才是专业！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苏清雪，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清泠平静，如同玉石相击，却瞬间让刚刚缓和的气氛再次凝固：
“情绪很饱满，技巧也很纯熟。”苏清雪的目光落在李逸辰身上，没有任何褒贬，只是在陈述事实，“但，太‘演’了。”
李逸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你的痛苦，你的挣扎，你的动摇…”苏清雪微微歪了下头，清冷的眸子仿佛能穿透一切表演的外壳，“都像是精心计算好的刻度。‘这里该皱眉了’，‘这里眼神要挣扎一下’，‘这里声音要带点颤抖’…每一个点都踩得很准，但唯独缺少了一样东西——”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真实。”
“顾枭的动摇，不是源于对生命的怜悯，不是源于情感的复苏，更不是你表演出来的那种‘痛苦’。”苏清雪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力量，“那是程序运行中，遇到了一个无法解析、无法归类的‘异常’。是冰冷的逻辑链条上，突然出现的一颗无法理解的沙砾。是虚无深渊里，被投入了一颗微不足道、却扰乱了绝对死寂的石子。你的表演，只演出了‘动摇’这个结果，却没有演出它产生的根源——那种冰冷的、带着困惑的、近乎荒诞的‘未知感’。”
苏清雪的点评，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李逸辰华丽表演下的空洞本质！
李逸辰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引以为傲的演技，在苏清雪眼中，竟然只是“太演了”？缺少“真实”？甚至…连理解都是错的？！
张导和王总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陷入了沉思。
整个试镜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苏清雪这番直指核心、冷酷无情的专业点评所震慑。
“下一位。”苏清雪没有再看李逸辰，目光转向工作人员递上来的名单，清冷的声音响起：
“陆阳。”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角落那个缓缓站起身的身影上。
陆阳合上手中那几页薄薄的剧本，随手放在椅子上。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夹克和牛仔裤，与周围精心打扮的男演员们格格不入。他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看评委席上那位清冷如月的影后，只是迈开脚步，步伐沉稳地走向舞台中央。
灯光落在他身上，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一道长长的、略显孤寂的影子。
舞台中央空无一物。没有布景，没有对手演员，只有冰冷的绿幕和几束孤零零的灯光。
陆阳站定，微微垂着眼睑。他没有立刻开始表演，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在调整呼吸，又仿佛在感受这片虚空。
几秒钟的静默。时间仿佛被拉长。
评委席上，张导皱起了眉，似乎对这种“浪费时间”的沉默有些不耐。制片人王总也露出疑惑的表情。只有苏清雪，依旧平静地看着，清冷的眼眸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专注。
就在这份静默几乎要让人感到压抑时，陆阳缓缓抬起了头。
没有刻意摆出阴鸷的表情，没有设计凶狠的眼神，甚至没有像李逸辰那样调整出充满压迫感的姿态。
他就那么平静地站着，微微侧着头，仿佛在倾听空气中并不存在的脚步声。他的眼神，空！
那不是空洞，而是一种彻底的、深不见底的虚无！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黑暗，没有任何星光，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没有任何对自身存在的感知。仿佛站在这里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具被抽空了灵魂、只剩下冰冷躯壳的机器。
他的目光投向舞台前方（想象中的林晚所在的位置），那目光平静得可怕，没有杀意，没有愤怒，没有好奇，甚至没有一丝人类应有的温度。就像在看一块石头，看一粒尘埃，看一件即将被处理掉的、毫无价值的垃圾。
整个试镜厅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寒意以陆阳为中心弥漫开来！
张导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眼镜后的眼睛猛地睁大！制片人王总脸上的疑惑瞬间被惊愕取代，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连负责记录的助理都忘记了动笔，呆呆地看着台上。
苏清雪交叠的双手微微动了一下，清冷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如同寒夜中划过的星芒！
陆阳动了。
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有些随意。他向前走了两步，步伐轻盈无声，如同行走在虚空中的幽灵。他停在一个距离“林晚”大约三步远的位置，微微歪着头，似乎在打量一件新奇又毫无意义的东西。
“林晚…”他开口了。声音很轻，很平，没有任何起伏，没有任何情绪，如同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知道得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没有威胁，没有恐吓，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仿佛在说：天要下雨了。
他缓缓抬起右手，手中虚握，仿佛拿着一把无形的利刃。动作流畅而自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气外泄，却让人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那是对生命最彻底的漠视！
他的“刀尖”，虚指向“林晚”的咽喉。
按照剧本，此刻应该是林晚平静赴死的眼神让顾枭产生动摇。
陆阳的目光，落在了“林晚”的眼睛位置（空无一物的空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他的眼神，依旧是那片深不见底的虚无。但就在这片虚无的深处，极其细微地，极其快速地，掠过了一丝…什么？
那不是痛苦，不是挣扎，不是怜悯。
那是一种…困惑。
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精密仪器扫描到未知错误代码时的困惑。
一种“为什么这个垃圾在死前会是这种眼神？”的、无法理解的茫然。
一种打破了绝对虚无平衡的、极其微小却又无法忽视的“异常”。
这丝困惑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瞬间就被更深的虚无吞噬，仿佛从未出现过。
陆阳握着“刀”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停顿极其短暂，幅度极小，却清晰地传递出一种“程序卡壳”般的滞涩感。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困惑和停顿从未发生。他转过身，不再看“林晚”一眼，迈开脚步，如同来时一样，平静地、无声地走向舞台边缘的黑暗。
表演结束。
陆阳停在舞台边缘的阴影里，微微低着头，仿佛再次融入了那片虚无。
整个试镜厅，陷入了一片死寂！
绝对的、落针可闻的死寂！
没有掌声，没有评论，甚至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
评委席上，张导张大了嘴巴，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面的资料上，他浑然不觉。制片人王总瞪圆了眼睛，仿佛见了鬼一般。选角导演和助理完全石化。
苏清雪静静地坐在那里，清冷的眼眸牢牢锁定在舞台边缘那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上。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眸深处，却掀起了滔天巨浪！那是一种纯粹的、近乎震撼的惊艳！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那种深入骨髓的虚无！
她看到了那冰冷逻辑链条上瞬间的“卡壳”！
她看到了那颗投入虚无深渊、激起微小涟漪的“石子”！
她看到了顾枭！
不是演出来的顾枭，而是从剧本里走出来的、活生生的顾枭！
没有一句台词是剧本之外的，没有一个动作是夸张设计的，甚至没有刻意去“演”那份动摇。他只是站在那里，用眼神，用气息，用那细微到极致的停顿，就完美地诠释了苏清雪所定义的“顾枭”——一个行走在深渊边缘，内心一片荒芜，却因一丝无法理解的“未知”而产生程序紊乱的“无锚之人”！
这种表演，已经超越了技巧的层面，达到了“人戏合一”的境界！是天赋！是本能！
死寂持续了足足十几秒。
“咳…”制片人王总终于从震撼中回过神，干咳了一声，试图打破沉默，他看向张导，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张导…您看…”
张导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响声！他浑然不顾，几步冲到舞台边缘，死死地盯着阴影中的陆阳，眼神如同最狂热的收藏家发现了绝世珍宝！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而激动：
“…就…就是他！顾枭！就是他！！”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寂静的试镜厅内轰然炸响！彻底宣告了这场终极试镜的结局！
李逸辰站在台下，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看着台上那个几乎被阴影吞噬的身影，又看了看评委席上失态的张导和依旧平静却眼神发亮的苏清雪，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他知道，他彻底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得…连嫉妒的力气都没有了！
陆阳缓缓从阴影中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评委席，最后落在了苏清雪身上。
苏清雪也正看着他。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没有赞许，没有激动，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了然和评估。
苏清雪微微颔首，清冷的唇瓣微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试镜厅：
“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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