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房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走廊里孙经纪人那如同败犬般气急败坏又带着恐惧的低声咆哮和粗重喘息。廉价旅馆房间内狭小、逼仄，墙壁泛黄，空气里那股淡淡的霉味似乎更浓了。
陆阳靠在冰冷的门板上，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体内那股因孙经纪人触及“病痨鬼老娘”这个绝对逆鳞而瞬间爆发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凶戾怒火，如同被无形的手强行按压下去，缓缓平复。S级演技带来的强大掌控感依旧存在，让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门外那个色厉内荏的家伙，正哆嗦着掏出手机，大概率是打给王海告状。
无所谓。
他走到那张掉漆严重的木桌前。桌上，两张名片静静地躺着，如同两条通往截然不同命运的分岔路。
一张纯白，素净，质地极佳，只有一行纤细优雅的手写体数字，墨色很淡，带着拒人千里的清冷——苏清雪。
另一张则是劣质的铜版纸印刷，《剑影迷踪》剧组的联系方式，还有一个潦草的手写地址和房号，旁边画了个暧昧的爱心——那个油腻副导演的“邀约”。
副导演塞名片时，那黏腻的眼神和暗示性十足的话语瞬间在陆阳脑中回放：“陆…陆老师，晚上…要是苏老师那边…嗯…不太方便的话…随时来找我…聊聊‘戏’…我这儿…也有好‘剧本’…”那语气里的龌龊几乎要溢出来。
陆阳的指尖没有丝毫犹豫，捻起那张散发着令人作呕气息的副导演名片。粗糙的纸张触感如同爬过皮肤的蛆虫。他走到墙角的垃圾桶旁，手指一松。
名片如同失去生命的枯叶，轻飘飘地落进堆满废纸和泡面残渣的污秽之中。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张纯白的名片上。
晚上九点后。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款原主不知从哪个地摊淘来的、表带已经磨损的廉价电子表。荧绿色的数字在昏暗光线下幽幽跳动：20:47。
还有十几分钟。
苏清雪…聊剧本？
陆阳走到那扇窄小的窗户前，用力推开一条缝隙。影视城夜晚的喧嚣混杂着劣质音响放出的刺耳歌声和后巷垃圾的酸腐气味扑面而来。远处，灯火通明、如同宫殿般矗立的星级酒店区域，在夜色中散发着诱人而危险的光芒，与这里破败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那就去会会这位站在云端之上的影后。看看这深夜的“剧本”，究竟是精心设计的陷阱，还是…一次意想不到的机遇。
清澜酒店顶层，总统套房专属楼层。
走廊铺着厚实得足以淹没脚步声的纯羊毛地毯。空气里弥漫着清雅高级的香氛，淡雅悠远。灯光是恰到好处的暖金色，柔和地勾勒出墙壁上抽象画作的轮廓，每一寸空间都透着低调的奢华与极致的静谧。与陆阳那个充斥着霉味和喧嚣的廉价旅馆相比，这里如同隔绝尘世的云端神殿。
陆阳站在808号套房厚重的实木门前，抬手，指节平稳地落在门铃按钮上。动作干脆，没有丝毫犹豫或忐忑。
“叮咚——”
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并不刺耳。
片刻，门锁传来轻微的电子音。厚重的实木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
苏清雪站在门后。
她换下了白天那身利落的大衣，穿着一件宽松柔软的浅灰色羊绒开衫，里面是简单的白色丝质吊带睡裙，露出纤细精致的锁骨和一段白皙修长的脖颈。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卸去了所有妆容的脸庞素净得惊人，却更凸显出五官那种惊心动魄的完美比例和清冷气质。白日里的疏离感被居家慵懒的氛围冲淡了些许，但那双眼睛，依旧清亮透彻，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深处。
她手里拿着一杯清水，剔透的玻璃杯壁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看到陆阳，她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多余的情绪波动，只是微微侧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进来吧。”声音清清泠泠，如同山涧冷泉淌过玉石。
陆阳迈步走入。
套房内的奢华远超他的预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影视城流光溢彩的璀璨夜景，如同一幅铺展开的、流动的星河画卷。宽敞明亮的客厅里，意大利定制的真皮沙发线条流畅优雅，巨大的液晶电视屏幕暗着光。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张宽大的茶几，上面堆放着厚厚一叠装订精美、显然被反复翻阅的剧本，旁边散落着几支不同颜色的记号笔、便签贴，以及一个摊开的、写满娟秀字迹的笔记本。
没有暧昧的灯光，没有暗示性的红酒香薰，更没有穿着浴袍的香艳场景。只有明亮的顶灯，整洁有序的环境，和一种近乎学术研究般的沉静、专注的氛围。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纸张的气息。
苏清雪走到沙发边，将那杯水放在剧本旁，自己则随意地在宽大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双腿交叠，姿态放松却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优雅。她指了指对面同样宽大舒适的长沙发：“坐。”
陆阳依言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茶几上那叠剧本。封面上，《暗涌》两个大字苍劲有力，透着一股沉甸甸的份量。
“喝什么？”苏清雪抬眼看他，很自然地问道，语气平淡得如同询问一个工作伙伴。
“水就好，谢谢。”陆阳回答。
苏清雪点了点头，没有起身，而是拿起内线电话，对着那边轻声吩咐了一句：“808，送一杯温水。”放下电话，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陆阳身上，没有任何寒暄和客套，开门见山，直指核心：
“今天在《剑影迷踪》那个破庙里，”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进行一场严谨的角色分析，“你最后那个抬头的眼神，很特别。”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精准的词汇。“那不是靠技巧堆砌出来的‘凶狠’，更像是一种…从骨血里渗出来的东西。漠视规则，漠视生命，甚至…漠视自身的存在价值。像一把没有鞘的刀，锋利无比，伤人，却也随时准备着自我崩毁。”
她拿起那叠厚重的《暗涌》剧本，修长的手指精准地翻到其中一页，用指尖点了点上面用红笔重重圈出、旁边写满密密麻麻批注的一段人物小传。
“顾枭，《暗涌》的男二号。剧本对他的定义是‘冷血’、‘危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苏清雪抬起头，清冽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直视着陆阳的眼睛，“但我觉得，这些标签都太‘实’了，太表面了。他应该更…虚无。一种对世间所有规则、道德、情感束缚的彻底虚无感。一种对自身存在意义也陷入怀疑的冰冷虚无。他的危险，不是源于愤怒、仇恨或者欲望，而是源于这种彻底的、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虚无。你…能理解这种状态吗？”
陆阳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S级演技赋予他的不仅是超凡的表演能力，更有对角色灵魂内核近乎本能的洞察力与共情力。苏清雪的描述，瞬间在他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模糊却极具冲击力的轮廓——一个行走在深渊边缘，脚下是万丈虚空，内心却比深渊更荒芜寂静的影子。他不需要“演”顾枭，他只需要释放出自己灵魂深处那一片被压抑的荒原。
“没有锚点的人，最危险。”陆阳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穿透力，“因为他不在乎沉没，不在乎粉身碎骨。深渊对他而言，不是恐惧，而是…归宿。”
苏清雪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转瞬即逝。她唇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毫米，那几乎不能称之为笑容，更像是一种遇到知音般的、纯粹的认同与赞赏。
“不错。”她拿起一支蓝色记号笔，在那段被反复圈点的人物小传空白处，快速而流畅地写下了几个娟秀有力的字：无锚之人，深渊即归途。
“这个角色，目前还没最终确定。”苏清雪放下笔，身体微微前倾，那双能洞悉人心的美眸牢牢锁住陆阳，带着一种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张导…嗯，就是《暗涌》的总导演，他的倾向，是找一个有丰富‘反派经验’的成熟演员，或者…自带话题和流量的。”她语气平淡，但“自带流量”那几个字，带着一丝微妙的、几不可察的玩味和否定。
“但在我看来，他们寻找的方向，都太‘实’了，太套路化了。”她指尖再次轻轻敲了敲剧本上“顾枭”的名字，发出笃笃的轻响，“顾枭需要的是‘虚’，是那种能吞噬光线、让人看一眼就仿佛坠入无尽虚空的虚无感。你身上，”她的目光在陆阳脸上停留，带着探究，“有这种东西。那种…与生俱来的、未被驯服的荒芜感。”
她顿了顿，给出了明确的信号：“所以，我想给你一个机会。下周一上午十点，天娱大厦16楼A1试镜厅。试镜的剧本片段，稍后我会让助理发到你手机上。”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居高临下的施舍感，也没有任何暧昧的暗示。这就像一场纯粹的专业对话，一个资深从业者对潜力新人的认可与机会给予。
就在这时——
“叮咚！”
门铃声再次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套房内专注的氛围。
苏清雪微微蹙眉，似乎对这种打断有些不悦。她起身走向门口。
陆阳的目光下意识地跟随着她，也扫向门口方向。
苏清雪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酒店的侍者，手里端着一杯温水，恭敬道：“苏小姐，您要的水。”
“谢谢。”苏清雪伸手去接水杯。
“Surprise——！清雪姐！想死我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一个如同裹了蜜糖般甜美、带着娇憨尾音的嗓音，伴随着一阵活泼馥郁的果香，突然从侍者身后雀跃地响起！
没等苏清雪完全接过水杯，一个娇小玲珑、穿着亮眼鹅黄色蓬蓬裙的身影就灵活地一侧身，像只轻盈的花蝴蝶般“飞”了进来！
“清雪姐！我巡演一结束连庆功宴都没参加就马不停蹄飞过来看你啦！给你带了超好吃的…”林妙音欢快的声音如同银铃，却在目光触及客厅沙发上的陆阳时，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戛然而止！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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