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之上不知何时被蒙上了微微泛蓝的奶白色幕布,执掌太阳的神明被这幕布隔绝在了自然法则之外,不见天日。
一团浓重的迷雾笼罩在幕布之下的人间,迷雾中不可名状的恐怖挨家挨户地敲打着窗户,它们妄想通过窗户缝逃离刺骨的寒风,钻进温暖的人类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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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子,你看外边都结冰了,你把你爸的毛衣穿上吧。”女人说着,将毛衣从旧的木质衣柜里拿出。
许渊看着毛衣,但并没有伸手去借。
“妈,我爸还要去工地干活,我穿他毛衣,那他穿啥?”
女人微笑地盯着身旁的丈夫,歪了歪头。
已经谢顶过半的男人看着妻子的眼睛,其中仿佛暗含杀气,也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许渊将刚才的一切收入眼中,苦笑着对母亲说:“妈,你就别为难我爸了,我穿学校校服就够了。”
女人嗔怒地瞪了丈夫一眼,随后转过头对儿子说:“渊子啊,你看我和你爸都是给别人打工的,每天就挣那么点儿钱,你姐姐腿脚还不好,不能去上学,现在咱们家的希望就寄托在你一个人身上了,今天是你上高中的第一天,你要是感冒发烧了该怎么办啊。所以你还是把你爸这件毛衣穿上吧,听妈话,昂。”
许渊听这样的话听多了,感觉有些厌烦了,于是便指着自己校服,敷衍道:“妈,你看我这校服这么厚呢,真感冒不了,你还是让我爸赶快穿上吧,你看我爸到现在一直光着膀子呢,别再着凉了。”
“唉呀!这孩子…”女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妥协。紧接着女人细心嘱咐道:“今天早上路滑,还有大雾,去学校的时候一定要小心点。”
“知道了,你们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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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门口
“快看快看!有人在这打架,看样子都快要出人命了。”一个绑着麻花辫的女学生拉着另一个女学生的手跑到打架现场,生怕错过这场“好戏”。
犹如苍蝇嗡鸣一般的噪音由学校门口向四周扩散去。
许渊也在无意间听到了消息,但他并没有过去看热闹的意思,只是径直地走向学校大门。
许渊在迈进校园的那一刻听到了清脆的铃铛声,这铃铛他再熟悉不过,那是他初中时暗恋的女生头发上系的铃铛。
“许渊…”头绑马尾辫、个头矮小的女生小声喊道:“你是许渊吗?”
许渊不敢回头,即使许渊每天都想要见到她,但却害怕见到她,他不敢直面自己喜欢的女孩。
这并不是因为家世背景,学习压力之类的,其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许渊的懦弱。
许渊加快脚步,试图逃脱,可身后的女孩竟迈开步子,跑到了许渊面前。
她张开双臂,拦住许渊的去路。
“喂,你为什么不搭理我?”女孩喘着粗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形成一片片白雾。
许渊看着面前的少女白皙的脸蛋上的淡淡红晕,眼神即使有些愠怒但依然无法遮掩其中荡漾的阵阵秋波,头上的铃铛即使在初中早已见过无数遍但依旧惊艳。
一时间,许渊竟陷入了她清澈如水的眼睛中,无法自拔。
“喂,问你话呢。快说!为什么刚才不搭理我!”女孩声音越来越大,以至于周遭的同学都纷纷将目光聚过来。
“我…我刚才没听见。”许渊当然不会说自己喜欢她,于是他向女孩撒了个谎。
“那你现在听—到——了———嘛————?”女孩当然没有傻到信了许渊的鬼话,于是便故意将最后几个字拉长,以此调侃许渊。
许渊结巴地回答道:“听…听到了。”
女孩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话说,自打我初中认识你以来,你一直都这么结巴,你到底是和所有人说话都这样还是只和我这说话这样?”
“都…都…都……”许渊还没等说完话,女孩便笑得花枝乱颤了起来。
“都…都…都这样,对吧?哈哈哈哈”女孩有模有样地学着许渊的话。
许渊连连点头。
————
班级
“呀!真没想到,我们两个竟然被分到了一个班,这也许就是缘分吧。”
女孩笑眯眯地看着许渊。
许渊被女孩逗得脸色有些微微泛红,于是便扭过头去,假装去看灰蒙蒙的天空。
没过一会儿,班级门口传来阵阵躁动,引得许渊也忍不住向那一边看去。
只见一个身材魁梧,衣衫不整的飞机头青年大摇大摆地走进门,湿漉漉的双手上似乎还有一些没有洗干净的血迹。
下面的同学见状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你看门口那个飞机头,他是不是刚才在学校门口打架的人?”一个女生问另一个绑着麻花辫的女生。
“那叫什么什么打架啊,明明是单方面被打,听说被打的那个人现在已经进医院了,就算治好了也得落得一个半身不遂的下场。”麻花辫女生回答道
“他都把人打进医院了,那怎么还能跟没事人一样进班级,学校不管吗?”女孩接着问道
两人身后的一个胖子突然挤到她们中间,自顾自地说:“学校都是他家开的,你还指望学校能管?”
还没等两人开始说话,胖子又接着说:“你们不用奇怪,咱们奉安一中有三名校长,其中大校长叫王国峰,而他叫王路,校长是他爸,奉安一中也就是他家开的。”
“怪不得他敢在学校门口当众打人,原来是背后有人撑着啊。”女孩小声说道
“胖子,你是怎么知道的?莫非…你是他小弟!”,麻花辫女孩拉着另外一个女生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呃…我不是他小弟,只不过我和他都是在奉安五中上的初中,在奉安五中谁不知道他王路,在初中他就开始拉帮结伙,好像还组建了一个叫‘路帮’的帮派,看谁不爽就揍谁,有几次打架好像都动刀子了,幸亏他有一个好爸爸,帮他把所有事情都压下去了,这才没闹大。这下到了奉安一中,他爸爸的地盘,他就得更猖狂了。”
胖子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总之,你们平时还是小心点吧,碰到他最好躲远点儿,不然就麻烦了,他对小姑娘也一样不会心慈手软。”
“还有,我不叫胖子,我叫胡东。”
一旁的许渊听到了他们谈话的全过程,他暗暗发誓见到这个王路一定要绕着走。
这时,班级里走进了一位个子不高的中年鹅蛋脸女人,她眉头紧锁地看着讲台下肆意大声说话的学生,似乎感到十分不满。
随后,她拿起讲台上的教鞭开始用力敲击讲台,发出刺耳的响声。
“好了,都安静点儿,我叫陈思竹,是你们的班主任,事先说明一下,我脾气不太好,你们如果惹到我,后果自负!”
班里突然沉寂下来,没一会儿,女人又从黑色皮包里掏出了一张白色表格,接着说道:“上级让我们报告班级里贫苦家庭的人数,到时候会发放贫困补助,谁家里贫困的举一下手,我统计一下。”
班级里的学生都向周围看去,最后都把目光聚集在了一个微微把手举起的瘦小男生身上。
女人再次发言:“全班就只有他一个吗?”
全场无人应答
“那好,你叫什么名字?”女人问道
许渊踉跄起身,颇有些不自在地答道:“老师,我…我叫许渊。”
在后排倚坐着的王路冷笑了一声,随后把大声咳出的痰随意地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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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我回来了。”许渊从门口向狭小的房内喊去。
按平时房内都会穿来“渊子回来了?饭正好刚做好,快来吃饭吧。”的声音。可这次并没有回声。
许渊向厨房走去,结果空无一人。
于是他回到卧室,看到了和往常一样坐在轮椅上安静看书的姐姐,屋子里明明没有花,但却充斥着幽香。
“姐,咱爸咱妈呢?他们还没回来吗?”
姐姐看了一眼书的页码,随后将其合好,放在双腿上,发出空灵的声音:“我也不太清楚,按理来说,爸妈这时候应该早就回来了,可是到现在了还没回来,一定是发生什么事耽搁了,不如你去外面的电话亭给他们打个电话。”
“好。”
————
“嘟~~嘟~~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许渊头上开始沁出冷汗,拿着电话的手也开始不停发抖,“可恶,我爸的电话打不通,看来只能打我妈的了…”
“嘟~~嘟~~,喂,是渊子吗?”电话中传来稍显急促的声音。
“妈,是我,你们怎么还没回来?还有,我爸的手机怎么关机了?”
对面突然哽塞起来,声音有些颤抖地说:“你爸干活的时候突然脚底打滑,从三层楼上掉下来了,现在陷入了昏迷,正在医院急诊室呢。”
说完,女人仿佛力竭一般倒在了地上。
“喂,妈,你没事吧?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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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安市第一人民医院
许渊最不喜欢的地方便是这里,因为这里无处不徘徊着死神与亡灵,他虽然无法用肉眼看到,但却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是一种被包裹着的奇妙感觉,他一直都很讨厌这种感觉。
可现在,他顾不得这些,因为他爸爸的主治医生正在此刻与死神斡旋。
许渊稍显慌张地问前台人员:“请问许刚在这里吗?”
“请稍等……”
“他在5261号病房,上三楼,向右转弯就可以看到了。”前台人员面带微笑平静地回答,这微笑不掺杂一丝感情,因为一切患者的生死皆与她无关。
许渊谢过后,匆忙地按照前台人员所说的路线找到了病房。
许渊走进门,看到了躺在病床上插着氧气管的父亲和趴在床上守候的的母亲。
“妈,你刚才在电话里…没事吧?”
女人抬起头,只见泪水将缕缕青丝粘在她的眼角,发红的眼睛中依旧荡漾着无法平静下来的涟漪,衣服褶皱在脸上留下的印痕配合着被眼泪浸泡过的皮肤显得格外明显,如同被烙铁烙过一般。
在哪一瞬间,许渊感觉他的母亲仿佛变老了几十岁。只不过这并不是岁月留下的伤痕,而是命运烙下的烙印。
“妈没事儿,就是你爸……”
女人又开始无法遏制地哭泣,每一声哭泣都深深地刻在许渊的脑海里。
女人抽泣着说:“医生说你爸摔坏了脑干,就算治好了也只能…只能当个植物人。”
女人抱着许渊的腰哭得更加凄厉。
“你爸治疗要二十万,工地那边给了十万,还有十万咱们家得自己交,你说那十万上哪弄去啊?我和你爸两个人一年也挣不到十万啊!这可怎么办才好?真是造孽啊。”
许渊哽咽地对母亲说:“妈,我们学校今天统计贫困家庭人数来着,说是有贫困补助,我明天问问老师最大额度是多少,如果不够的话就找人借,没人接那就去银行贷款,反正一定要让医生把我爸救过来。植物人又如何,大不了我拿到补助以后就退学打工,以后我养着我爸。”
“啪”
许渊脸上留下了一个淡淡的红色掌印。
“说什么胡话呢!我和你爸费力供你上学不是让你在这里自暴自弃的,你说这么不负责的话对得起你爸吗?”女人用袖口擦着眼角的眼泪。
“要养也是我来养,到我真爬不起来的时候才轮到你。”
女人重新坐下,冷静了一会,声音再次变得温柔。
“刚才…打疼了吧?”
许渊有些尴尬地挠着后脑勺。
“妈,我不疼,你刚才教训的是,我说的话太不负责了…”
“妈刚才也是一时冲动,你别往心里去。”
两人之间突然产生了一种尴尬的气氛,女人先开了口,将其打破。
“儿子,你和你姐现在还没吃饭呢吧?我这有十五块钱,你拿着去买几个包子带回家和你姐一起吃吧。”
“好。”许渊接过母亲手上布满褶皱的钱。
————
月光之下的无人行走的柏油路上不知何时积起了一层薄雪,皎洁的月光被均匀的播撒在每一片雪花上,绽放出刺眼的光芒。
提着包子的少年走在这积雪之上,用冰冷的袖口不断擦拭着眼角涌出的泪滴。
泪水越来越多,但袖口却越来越硬,它滴落到雪地上,融化雪花,雪花中绽放的光芒随之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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