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当那足以撕裂宇宙法则的无声巨响归于虚无，整个世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声音、所有光线、所有意义。那股源自高维、压迫在每个人灵魂之上的神性威压，如同退潮般，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消失得无影无踪。
由若离燃烧生命与意识所强行构建的、将整个剧院扭曲为完美克莱因瓶的拓扑现实，在失去了能量的源头后，开始缓缓衰变。空间中那些荒谬的褶皱与非欧几里得的连接虽然依旧存在，却不再主动排斥和扭曲万物。混乱的法则正在缓慢地、无力地向着旧有的物理规律“滑落”。
胜利了。
这匪夷所思的两个字，却没能给任何人带来哪怕一丝一毫的喜悦。死寂笼罩着一切，这片胜利的废墟，比任何地狱都要冰冷、空洞。
苏婉是现场唯一还勉强保有行动能力的人。随着神明意志的消失，“血锚术式”失去了锚定的目标，那由她生命能量构筑的血色屏障与繁复算式，如同失去了支撑的冰雕，化作漫天细碎的红色光粒，悄然消散。她脸色苍白得像一张浸透了水的纸，剧烈的虚弱感让她身体猛地一晃，靠着一截断裂的舞台立柱才勉强没有栽倒。她深吸一口气，混杂着灰尘与能量残骸的空气刺入肺部，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但她强行压了下去，成为现场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尚有余力评估战果的人。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了引发这一切奇迹的中心——若离。
能量的洪流已经止息。那个曾燃烧着、爆发着、仿佛要将整个宇宙都重写的身影，此刻终于安静了下来。若离静静地跪伏在地上，晶体化的身躯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裂痕遍布全身，从脖颈到指尖，无一处完好，就像一尊被无情摔碎后又被拙劣地强行拼合起来的瓷器，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崩解成最原始的尘埃。
她胸口那个曾经灼灼生辉、仿佛蕴含着无限可能的“∞”印记，此刻已彻底黯淡，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光芒，只留下一个焦黑的烙痕。苏婉的感知力虚弱地探出，却几乎无法捕捉到任何生命的气息。若离的存在感，微弱到了近乎与周围的废墟融为一体的程度。
心，猛地一沉。苏婉的视线艰难地移开，望向另一侧。
那里，曾是艾尔的所在。如今，只剩下一个失去了所有光芒的机械核心。那曾照亮无数次绝望的、温暖而坚定的金色光谱，已经完全熄灭。作为这一切科技奇迹与守护意志的源头，艾尔在这一次毫无保留的辅助燃烧中，彻底耗尽了它的核心能量，陷入了绝对的、死一般的沉寂。
一个濒临死亡，一个彻底沉寂。
这就是胜利的代价吗？
苏婉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赵启明身上。他依旧站着，像一尊在风暴中屹立不倒的雕像，但苏婉知道，那只是表象。胜利的曙光，并未照亮他内心的风暴，反而掀起了更恐怖的狂澜。
作为“认知颠覆”的终极执行者与通道，他承受了神明核心崩解时倒灌而回的全部概念性反噬。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从赵启明喉咙深处挤出，他的七窍中，正缓缓渗出暗红色的、如同实质化的能量光流。外部的战场寂静了，但他灵魂的战场，却刚刚被投入了一颗最恐怖的炸弹。
无数混乱、疯狂、充满恶意的神性碎片，那些属于堕落神明最本质的悖论与恶意，正沿着他与若离之间那条濒临断裂的能量连接，疯狂地倒灌而回，狠狠撞入他的灵魂深处！
他灵魂深处那个冰冷坚硬的异物，在此刻非但没有被这股洪流摧毁，反而像一头被血腥味唤醒的远古饕餮，发出了无声的、贪婪的咆哮。它疯狂地吞噬、撕扯、同化着这些神明的残渣。剧痛与异变同时发生，赵启明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种更高层次的、属于神明的“逻辑”正在污染并粗暴地改写他作为人类的“自我”。那是一种比死亡更令人绝望的体验，是清醒地看着自己被“非人”的物事从内部覆盖、侵占。
更可怕的是，这种源自灵魂层面的异变，正在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投射到现实世界。
他晶体化的左肩上，那种不祥的、带着暗红纹理的晶体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如同一片有生命的剧毒藤蔓，向着他的胸膛、向着他心脏的位置，不祥地蔓延！
“赵启明！”
苏婉惊呼一声，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想上前施以援手。然而，她刚踏出一步，就被一股无形的、混乱而矛盾的能量场格挡在外。那股能量场充满了悖论，时而炽热如火种，时而冰冷如神骸，时而坚守着人类的逻辑，时而又散发出神明溃散后的疯狂。这短暂的胜利，竟让他陷入了比战斗时更加深邃的孤立与危机之中。
赵启明强忍着灵魂被亿万根钢针穿刺撕裂的剧痛，根本无法回应苏婉。他的目光艰难地扫过这片死寂的战场，试图为这惨重的胜利寻找一丝一毫的慰藉。
若离……艾尔……
他的心沉到了谷底。然而，就在这片绝望的死寂中，一个不详的细节，攫取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堕落神明在自我攻击中，从甲壳缝隙与触须伤口中流淌出的、遍布整个剧院地面的892℃银白溶液，并未随着其核心的崩碎而消散或冷却。
它们非但没有蒸发，反而像拥有了生命一般，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的姿态，无声地、由四面八方，向着神明核心最终崩碎的那个中心点，缓缓汇聚。
那景象诡异到了极点，仿佛无数条细小的水银之蛇，正在响应着某个看不见的召唤，蠕动着爬向它们的巢穴。
更让赵启明通体发寒的是，在那每一滴缓慢移动的银白溶液深处，都似乎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芒。
那光芒不是金色，不是白色，而是一种充满了怨毒与不甘的……猩红色。
胜利的曙光之下，一股更加绝望、更加诡异的暗流，正在无声地酝酿。
堕落神明，并未被彻底抹除。
它正在以一种他们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方式，试图于自己的残骸之上，进行最后的、不计任何代价的挣扎。
而他自己，正被这神明的残骸从内部侵蚀，那冰冷的、带着暗红纹理的晶体化，已经蔓延到了他的左胸，距离他的心脏，只剩下咫尺之遥。
这场豪赌，他们赢了吗？
赵启明不知道。他只知道，真正的绝望，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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