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冰冷，无边无际。
若离蜷缩在一条狭窄、散发着铁锈和霉味的通道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部的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里面搅动。身体像一个被榨干了所有汁水的破布袋，酸软、沉重，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着抗议。艾尔在她脑海中注入力量又强行剥离的代价，此刻正以最残酷的方式显现——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生命力如同沙漏里的沙子般无可挽回地流逝。
赤裸的双脚踩在冰冷的、不知是什么材质的地面上，细小的砂砾和碎屑刺痛着皮肤。脚踝处的剧痛让她几乎无法站立，那是之前逃亡中扭伤的地方，此刻肿胀得像个发面馒头。她浑身沾满了血污和尘土，破烂的衣物勉强蔽体，却挡不住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寒意。
失去了“守护者”的力量，她变回了那个普通、甚至比普通人更加脆弱的若离。那种从云端跌落泥沼的巨大落差，让她感到一阵阵的眩晕和恶心。震惊、茫然、恐慌……以及灭顶般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一波波地冲击着她几乎要停摆的思绪。
“逃啊，我的小钥匙，快逃……”艾尔那带着戏谑和蛊惑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还在脑海深处若隐若现地回响。“看看外面，多么盛大的‘游戏’开场……你不觉得很有趣吗？这就是代价，打破平衡的代价……也是你存在的意义……”
意义？若离咬紧牙关，牙齿磕碰发出细微的声响。她透过通道的缝隙，能看到外面那光怪陆离、宛如地狱绘卷般的景象。天空被那道巨大的漆黑裂痕撕开，无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恐怖生物正从中蜂拥而出，如同决堤的洪水。它们有的像蠕动的、散发着腐败气味的半透明胶质物，所过之处连光线都被扭曲；有的像是无数放大、扭曲的节肢动物肢体胡乱缝合起来的怪物，以违反物理定律的方式在废墟间爬行跳跃；还有弥漫的、带着惨淡磷光的雾气，里面仿佛有无数没有瞳孔的巨大眼球在转动……
这些东西……正在围攻那个曾经让她感到无比恐惧的“邪神”黑影。而更多的，则像蝗虫一样，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吞噬、腐蚀、毁灭着目之所及的一切。
这就是艾尔所谓的“代价”？这就是他口中“有趣”的游戏？若离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和难以言喻的悲凉。愤怒？有，但更多的是一种面对宇宙级灾难时的渺小和无力。
艾尔让她逃，求生的本能也在尖叫着让她逃得越远越好。躲起来，藏起来，活下去。
可是……林晓枫。
那个身影，那个为了保护她而耗尽力量、此刻正静静躺在冰冷地面上的身影，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她的心上。她抛下了她。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在生死关头，她选择了独自逃亡。
“对不起……对不起，晓枫……”她在黑暗中无声地啜泣，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滚烫地滑落。愧疚感如同毒蛇，噬咬着她的五脏六腑。艾尔的声音还在诱导她，求生的本能还在催促她，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情感，一种源自内心深处的羁绊和责任感，开始顽强地抬头。
她不能就这么走了。
即使自己已经毫无力量，即使回去可能只是徒劳送死，即使……林晓枫可能已经……
不！若离猛地摇头，试图甩开那个最可怕的念头。她必须回去看看。至少，她要知道结果。她不能让林晓枫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那里，面对那些从裂缝中爬出来的怪物。
这个决定像一点微弱的火星，在绝望的黑暗中重新点燃。它驱散了艾尔声音的最后一点残响，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对死亡的恐惧。
若离深吸一口气，那冰冷污浊的空气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像要把肺咳出来。她扶着粗糙冰冷的墙壁，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地挪动着受伤的脚踝，朝着来时的方向，朝着那片更加危险、更加混乱的区域，艰难地、却异常坚定地，爬了回去。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脚踝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的虚弱让她几乎要瘫倒在地，每一次移动都耗尽了她仅存的力气。但她咬着牙，汗水和泪水模糊了视线，心中的那个念头却越来越清晰：找到她。
外面的世界已经彻底变成了异界生物的乐园。刺耳的尖啸、沉闷的撞击声、令人作呕的撕裂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臭氧味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属于“非此世之物”的腐败气息。
若离紧贴着残垣断壁的阴影，尽可能地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掩体，小心翼翼地前进。她不敢发出任何大的声响，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缓。好几次，她都看到那些形态扭曲的怪物从不远处的街道上掠过，那种纯粹的、混乱的邪恶气息让她浑身僵硬，几乎窒息。她看到一团蠕动的胶质物缓慢地漂浮着，吸附在一根断裂的钢筋混凝土柱上，柱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脆弱。她看到一只由无数昆虫肢体缝合的怪物，用锋利的节肢轻易切开了一辆废弃汽车的残骸。
恐惧如影随形，但她没有停下脚步。她努力回忆着最后战斗的地点，辨认着那些在爆炸和冲击中断裂、扭曲的建筑轮廓。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她的体力正在飞速消耗，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就在她几乎要撑不住的时候，她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地点——“通神塔”曾经矗立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还在冒着烟尘的深坑，周围一片狼藉。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了跳动。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在附近混乱的废墟中搜寻。瓦砾、碎石、扭曲的金属……以及……
在那片狼藉之中，在一块相对平整的、沾染着暗红色血迹的地面上，她看到了那个身影。
林晓枫。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破碎的娃娃。脸色苍白得如同上好的瓷器，没有一丝血色。那双曾经闪耀着冰蓝色光芒的眸子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或是尘埃。她身上那件原本应该是战斗服的衣物破烂不堪，沾满了血污和灰尘。
最让若离心悸的是她背后的翅膀。那对曾经带着她翱翔、闪烁着微光的羽翼，此刻却黯淡无光，如同被狂风蹂躏过的残花。其中一只翅膀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扭曲的角度耷拉着，几根主要的骨骼似乎已经折断，破碎的羽毛凌乱地散落在周围的地面上。
若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膝盖撞在尖锐的石块上，传来钻心的疼痛，但她完全顾不上了。
“晓枫？晓枫！”她扑到林晓枫身边，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颤抖得不成样子。
她伸出冰冷而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探向林晓枫的颈动脉。
指尖传来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脉搏跳动。
还活着！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和心碎的情绪瞬间淹没了若离，让她忍不住哽咽出声。她还活着！林晓枫还活着！
但下一秒，更深的绝望攫住了她。
林晓枫的呼吸极其微弱，胸口只有极其细微的起伏，仿佛随时都会停止。她的身体冰冷得吓人，即使隔着破烂的衣物，若离也能感受到那股生命力流逝带来的寒意。她身上的伤势远比看上去更加严重，不仅仅是那只断裂的翅膀，她的内脏、她的力量本源，都在那场对抗“邪神”的战斗中，尤其是在最后孤注一掷使用镜子碎片的力量后，遭到了毁灭性的透支和损伤。
她陷入了最深沉的昏迷，生命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若离跪坐在林晓枫身边，看着她苍白如纸的面容，感受着她微弱的生命体征，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无力。她失去了力量，变回了普通人。她无法治愈林晓枫，甚至连将她挪到一个稍微安全一点的地方都做不到。她自己的身体也濒临极限，连保护自己都异常困难。
周围的环境变得越来越危险。那些异界生物的嘶吼声和活动声响似乎越来越近了。远处，那道天空的裂痕依旧狰狞地悬挂着，不断倾泻下更多的恐怖。她们暴露在这片死亡废土的中心，就像是暴风雨中的两片残叶，随时可能被碾碎。
若离下意识地将林晓枫往自己怀里揽了揽，试图用自己冰冷的身体给她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温暖。她抬起头，警惕地环顾四周，眼中充满了绝望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近乎疯狂的决绝。
她们必须离开这里，必须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但是，怎么离开？又能去哪里？
在她视线的尽头，一团模糊的、蠕动的阴影，正悄无声息地从一栋倾塌建筑的废墟后，缓缓地滑了出来，朝着她们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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