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槐影噬魂
马车碾过青石板时,贾承怀中的铜镜突然发出蜂鸣。镜面浮出细密裂纹,裂纹间渗出墨绿色汁液,竟与祠堂横梁滴落的腐液如出一辙。丫鬟翠缕蜷缩在车厢角落,忽地抓住他袖口:三爷听!车轮声里混着木料开裂的响动!
贾承耳廓微动——那分明是湿柳木纤维断裂的脆响,与他苏醒时床板的动静完全相同。掀帘望去,两匹枣红马的眼珠正诡异地褪成灰白,鬃毛间爬满霉斑。车夫脖颈后仰至不可思议的角度,露出半截槐木雕成的脊椎。
跳车!贾承撞开车门,裹着翠缕滚入道旁蒿草丛。马车在十丈外轰然解体,碎裂的车厢板如活物般蠕动重组,眨眼间化作一口雕花湿柳木棺。棺盖缝隙间垂下几绺白发,贾承认出那正是ICU护工的发饰
蒿草在暮色中簌簌作响,贾承指尖捻起黏在翠缕鬓角的墨绿汁液。那液体似活物般蜿蜒游走,在他掌纹间凝成半枚残破的符篆——与三日前从ICU护工尸骸上拓印的纹路如出一辙。
荣国府东南角门。贾承突然开口,耳垂处隐现青紫色经络,槐木车夫碎裂前,我听见他脊柱里有锣鼓声。
翠缕猛地扯开衣襟,锁骨下方赫然嵌着块指甲盖大小的湿柳木。木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生,扭曲成微型棺椁模样。她咬破食指按在木纹上:三爷可还记得,大老爷停灵那夜,祠堂供桌下渗出的血篆?
话音未落,道旁垂柳突然暴长。万千枝条裹着腥风卷来,每片柳叶都生着ICU护工惨白的面孔。贾承将铜镜按进翠缕胸前的湿柳木,镜面裂纹骤然化作血色丝线,将逼近的鬼面柳叶绞成齑粉。
东南方三百步,旧年埋香冢处!铜镜传出女子泣声,却是元春省亲时溺毙在太液池的抱琴嗓音。贾承瞳孔骤缩,他分明记得抱琴的尸身,正是用ICU那种银白束发带缠裹入殓。
破败的角门在月光下淌着黏液,门环已化作两枚灰白眼球。翠缕突然踉跄跪地,胸前木纹棺椁里探出三缕白发,发梢系着刻满血篆的金刚杵。贾承挥袖斩断白发,断发却在他腕间游走成偈语:戌时三刻,薛家药铺。
暗巷深处传来梆子声,十二声铜锣竟在戌初时分敲响。浓雾中浮出顶猩红轿辇,轿帘绣着荣国府祠堂独有的槐花纹。当先开道的纸人突然扭头,脖颈发出湿柳木开裂的脆响:三爷好狠的心,连故人的发簪都认不得了?
轿辇轰然炸裂,漫天纸钱间立着个眉眼熟悉的少年。贾承呼吸一滞——这分明是半年前被槐木房梁砸死的薛蝌,只是他手中托着的不是往日药杵,而是半截淌着腐液的ICU输氧管。
薛家祖传的铜镜,原该在宝姑娘出阁时陪葬。薛蝌的喉结如蝉蜕般脱落,露出内里蠕动的槐木年轮,偏生三爷用这镜子,照见了不该照的东西。
翠缕突然发出非人尖叫。她胸前的木纹棺椁已然成型,棺盖缝隙正溢出ICU特有的消毒水气息。贾承扯断腰间玉佩掷向薛蝌,碎玉中迸出七年前元春封妃时赏的辟邪香,烟雾里赫然映出祠堂横梁的真相——哪是什么楠木,分明是裹着人皮的千年槐树精。
戌时三刻到了。薛蝌身形突然坍缩成满地槐花,花蕊中升起青铜更漏。当最后一滴腐液坠地,整条街巷的地砖同时翻起,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ICU床位。每张床上都缚着个白发人形,心电监护仪的波纹恰与贾承怀中铜镜的裂痕走势相同。
翠缕突然安静下来,她撕开衣襟捧出完全成型的木棺。棺盖轰然开启,里面铺满写血篆的束发带,正中摆着枚眼熟的翡翠扳指——正是贾承昏迷三月醒来时,掌中紧握的异物。
铜镜在此刻彻底碎裂,镜渣刺入贾承双眼。剧痛中他看见最后的画面:祠堂地底伸出万千槐根,每根末梢都缠着个戴呼吸面罩的白发人。为首的老妪掀起面罩,露出贾母下葬时的妆容,手中龙头拐杖却分明是放大版的ICU输液架。
血色月光突然大盛,街道两侧建筑如蜡油般融化。贾承在彻底失明前,听见槐木年轮转动声混着现代心电监护仪的警报,还有翠缕渐渐远去的呢喃:三爷可算醒了...这已经是第七次循环......
薛家药铺的雕花门楣渗出青黑色黏液,贾承腕间的断发偈语突然绷直如弦。翠缕胸前的木纹棺椁发出尖锐啸叫,七道血篆自棺盖迸射,在月下结成北斗状煞阵。
药柜抽屉齐齐弹开,每格都盛着颗跳动的脏器。第三层左数第七格里,紫檀木托盘中赫然陈列着三枚灰白眼球——正是方才角门环的材质。贾承耳垂青筋突突跳动,他分明嗅到浓重消毒水气息正从地砖缝里渗出。
三爷当心!翠缕突然暴起,五指化作槐木尖刺扎向贾承后心。千钧一发之际,她锁骨下的木棺突然裂开缝隙,钻出数十条缠着束发带的输氧管,硬生生将手臂拽离轨迹。
药柜深处传来齿轮转动声,整面墙轰然翻转。褪色的仁心济世匾额背面,密密麻麻嵌着数百枚翡翠扳指,每枚内圈都刻着现代医院编码。贾承怀中碎镜突然共振,其中最大那枚扳指应声炸裂,露出藏在夹层里的微型心电图纸带。
纸带上的波纹突然暴起,如活蛇般缠住翠缕脖颈。贾承挥袖斩断纸带时,指尖触到某种冰冷金属——那竟是半截嵌在翠缕喉间的气管插管,插管末端还挂着ICU常见的身份铭牌,编号正是他苏醒当日床头的数字。
时辰到了。药铺天井突然降下猩红帷幔,薛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腐烂的槐花雨倾盆而落,每片花瓣都映着贾母龙头拐杖的倒影。翠缕突然安静如傀儡,撕开胸前的木棺捧出个青铜更漏。漏中沙粒竟是凝固的血块,坠地时化作无数蠕动蛆虫,拼出申酉之交,循环密钥八个篆字。
贾承太阳穴突现环状瘀痕,与ICU监护仪电极贴片的形状完全吻合。他猛然记起,每次循环重启前,耳畔总会响起持续三十秒的仪器蜂鸣。此刻更漏倒转,蛆虫突然飞起,在他眼前拼成个扭曲的二维码图案。
三爷可认得这个?薛宝钗的声音自药柜深处传来。贾承转身时撞翻盛着眼球的木盘,七颗眼球凌空组成瞳孔状阵列,虹膜纹理竟与铜镜裂纹完全一致。阵列中心缓缓浮现个虚影——竟是现代装束的薛宝钗,她白大褂胸牌上印着槐安医院主任医师字样,手中平板电脑正显示着贾承的脑电波图谱。
翠缕突然发出电子合成般的机械音:第七循环体生命体征异常,启动紧急回溯程序。她胸前的木棺轰然炸开,万千槐根自棺底涌出,每根末梢都缠着微型呼吸机。贾承在根系缠绕中瞥见可怖真相——所谓荣国府,竟是建在巨型槐树精脉轮上的虚拟结界,而每个死去的角色,都化作营养液中的克隆培养体。
三爷该醒了。薛宝钗的虚影突然实体化,她手中针管淌着墨绿汁液,若非你总在回溯前窥见真相,何至于被困在太虚幻境的ICU舱段?针尖刺入贾承眉心时,整条街巷如老式显像管般闪烁雪花纹。在意识消散前,贾承终于看清药铺地砖下的真相:无数透明培养舱排列成八卦阵型,每个舱内都沉睡着戴呼吸面罩的自己,而翠缕正站在总控台前,将第七个舱体的循环次数重置归零。
槐木年轮转动声再次响起时,贾承在病床上猛然睁眼。护工正在调整输液架,窗外暮色中的荣国府飞檐下,半片柳叶飘落在监护仪屏幕,叶脉纹路与铜镜裂痕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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