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药典择主,从无错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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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禹凡在竹床上辗转至后半夜。睡不着,回忆着最近的种种,感叹命运弄人。苍白如霜的月光穿透雕花木窗,在青砖地面投下菱格暗纹。

安禹凡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仰头时猛然定住——陈旧的松木房梁阴影里,分明蛰伏着个两掌见方的乌木匣子。尘埃在倾斜的光束中漂浮,隐约可见匣盖边缘残留着暗红色污渍,铜质合页早已锈蚀成青绿色,木纹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却仍保持着诡异的完整形态,仿佛被某种古老咒语封印在时光之外。

那乌木匣顶突然砸下本蓝布裹着的厚册,霉味里浮着当归与艾草的余韵。泛黄纸页上,朱砂绘制的经络图正在月光下渗出微光,那厚册骤然迸发出月华般的清辉,在安禹凡还未来得及后退时,书页竟如融雪般层层剥落。

无数鎏金篆字在空中盘旋凝结,化作三寸流光直贯他眉心,刺得他瞳孔骤缩。后颈霎时沁出冷汗,他踉跄着扶住竹床把手,指节在光滑的竹节上擦出刺耳鸣响。此刻灵台深处翻涌着裹挟远古星辉的洪流,万千山河图卷正顺着血脉纹路灼烧蔓延。

安禹凡踉跄着跌跪在青砖地面上,他抹了把糊住眼睛的汗水,指尖仿佛触到黏腻的猩红。急促的喘息突然卡在喉间,视野里金光星辰化作扭曲的色块,耳畔嗡鸣声渐起时,他恍惚看见自己栽倒时扬起的尘土木屑,在刺目白光里簌簌落下。

混沌中似有寒潭浸透灵台,青灰色雾霭在识海深处翻涌。“小家伙...小家伙...“沙哑的呼唤裹着金石相击般的震颤,惊起他残存的意识。蜷缩在黑暗里的少年勉强聚起心神,这才辨出那苍老声音里掩不住的焦灼。虚空中浮现出半张布满裂痕的面容,银白须发间游走着萤火般的灵光。

“莫怕,老夫乃上古药典残魂。“老者眉心朱砂纹明灭不定,残破的袖袍拂过少年灵识,“先前你触碰古卷时,便已启了认主契约。“话音未落,安禹凡忽觉百骸剧震,似有万千金针自涌泉穴窜入经脉,丹田处沉寂二十余载的气海竟翻起微澜。

老者虚影骤然淡去半寸,咳喘声里混着苦笑:“原该温养三年再行灌顶,偏生你这身子...“未尽之言化作悠长叹息。安禹凡张口欲问,喉间却漫上铁锈腥甜,恍惚间听见最后几字随风飘散:“记住...药典择主...从无错漏...“

青灰色雾气突然剧烈翻涌,老者残影竟被撕扯成碎片。

熹微晨光终于刺破浓墨般的夜色,在雕花窗棂间晕染出蟹壳青的纹路。这具饱受摧残的躯体已与痉挛搏斗了整整六个时辰,冷汗浸透的里衣在青石砖地上洇出人形水痕,暗青色的筋络在苍白皮肤下扭曲盘桓,如同冬眠惊醒的毒蛇在皮下疯狂游走,每一寸肌肉都仿佛被无形铁钳狠狠撕扯,十指因持续痉挛已深深抠进竹篾缝隙,指甲盖掀翻处正渗着混浊的组织液。

剧痛如潮水般时涨时落,却始终不肯彻底退去。每当痛楚稍缓,安禹凡便听见自己齿关叩击的咯咯声在房间里回荡,喉头的血腥气时常涌动竟夹杂着一丝檀木香味,暗红血沫随着又一轮痉挛溅上竹席,尾椎突然炸开的寒流打断残存的意识,安禹凡感觉有冰棱在骨髓里生长,从尾闾关沿着督脉节节攀升,霜花在脏器表面疯狂蔓延。被咬烂的舌尖已尝不出新涌出的咸腥,唯有竹席篾刺扎进掌心的锐痛,还在提醒他这副身躯尚未完全堕入永夜。

庭院里传来竹扫帚划地的声响,惊得他慌忙用被角捂住口鼻。他本想靠在床边小憩片刻,但清晨的阳谷透过木窗照向面颊,像被催眠师用怀表轻轻摇晃着意识,呼吸逐渐沉入被褥的暖意里,整个人就这样毫无抵抗地滑进了黑甜梦乡。

安禹凡眼睑颤动两下,忽然从混沌中惊醒。掌心下意识攥紧身下竹席。待彻底清醒后猛然翻身坐起,却见那张青黄竹条编织的床榻完好无损,七道固定绳索依旧紧绷如弦,连最脆弱的接榫处都未见裂痕。

青灰色砖石地面泛着晨露般的凉意,他这才发觉自己竟是躺在离床榻三步远的位置。昨夜铺在榻上的素色被褥此刻裹在身上,带着皂角清香的下摆垂落在青砖缝隙间。后腰被砖面硌得发疼,伸手触及时却摸到枕在身下的缃色软绸外袍——这分明是他昨夜解下搭在屏风上的衣裳。

“怎会......“安禹凡按住突突作痛的额角。记忆如被浓雾笼罩的远山,只依稀记得子时梆子响过三声后,自己分明是躺在竹榻上就寝。喉间泛起铁锈味的干涩,他刚要撑身而起,垂落的被褥随动作滑落至腰间,露出完好无损的白色中衣,既无血迹,也没有衣物破裂的痕迹。“只是个梦......?”

掌心赫然浮现出赤金纹路。安禹凡并未发觉那抹游蛇般的光痕,突然听见灶间传来瓷碗碎裂声。他赤脚冲进厨房,正见母亲呆立在满地瓷片中,铁锅里的白粥正泛着诡异的靛蓝色。

“昨儿夜里...“母亲攥着汤勺的手背青筋凸起,“你爹咳了半宿的血痰。“

安禹凡刚要开口,指尖突然灼热起来。他鬼使神差地抓起灶台边的艾草,叶片在掌心揉搓时竟渗出琥珀色浆汁。等反应过来时,那团浆糊已被他糊在父亲剧烈起伏的胸口。

“咳咳!“安志山突然弓身吐出团黑糊糊的黏液,黏液中竟裹着半截蜈蚣状的活物。那东西在青砖上扭动两下,转眼化作缕腥臭黑烟。

安禹凡盯着地上消散的黑烟,喉头突然泛起灼烧般的甘甜。掌心赤金纹路如活物般游动,在晨光里闪出细碎星芒。灶膛内未熄的柴火突然“噼啪“爆响,窜起的火苗竟在半空凝成半幅残缺的经络图。

“这是......“他刚要凑近细看,窗外骤然传来张婶尖利的叫嚷:“作瘟呐!谁家大清早烧符纸?“

母亲慌忙用扫帚搅散火团,却见那火星落地不灭,在青砖缝里蜿蜒出赤红轨迹。安禹凡突然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昨夜老者的低语混着药香在他颅骨内层层漾开:“百会引气,神庭聚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