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忆 痛楚之往:第三卷·星河弈局(前期·第三转)

换源:

  当睦玄月踏入第三转最后一界时,脚下传来细密的震颤。星屑如活物般在他玄色衣摆间游走,将破碎的月光织成流动的纱。远处,银河像条被揉皱的银绸带,每一处褶皱都藏着微光闪烁的星辰,而头顶的宇宙光轮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旋转,光晕中浮现出无数细碎的符文,像是某种古老的密语。那些符文时而聚成图腾,时而散作流萤,在光轮边缘划出幽蓝的轨迹,仿佛在记录着宇宙诞生以来的所有故事。

他握紧手中的剑,剑身映出流转的星光,却在这宁静的景象中显得格格不入。不再是炼狱般的火焰灼烧,也没有破碎的轮回记忆刺痛脑海,这份突如其来的静谧反而让他心生不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星河随着他的脚步泛起涟漪,星光顺着靴底蜿蜒而上,如同千万条发光的藤蔓缠绕。那些星光触碰到皮肤时,带着细微的麻痒,仿佛在无声地试探着他的心境。他能感觉到星河深处传来若有若无的低语,像是无数生灵在诉说着亘古的秘密。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那个身影。

星河的尽头,神皇负手而立。那道灵魂体泛着柔和的莹白色光芒,虚幻却威严,周身萦绕着淡淡的星雾,仿佛与这片星空融为一体。神皇的长袍随风轻摆,上面的暗纹竟与头顶旋转的宇宙光轮如出一辙,仔细看去,那些暗纹还在缓缓流转,像是无数微型的星河在布料上流淌。神皇发间别着一枚古朴的玉簪,那是当年宗门大比时,睦玄月用自己第一个月的俸禄为他置办的礼物。玉簪表面已经有些许磨损,却依旧温润如初,簪头雕刻的流云纹与神皇长袍上的暗纹遥相呼应,仿佛是命运的羁绊在物件上的具象化。

来了?神皇的声音像是从星河深处传来,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能抚平人心的力量。这声音让睦玄月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无数回忆如潮水般涌来。记忆里,每次他在修行中遇到瓶颈,深夜在院中徘徊时,总会听到神皇这般带着笑意的问候,随后便会被拉去亭中饮茶解惑。那时神皇会亲自煮茶,炉火映照着他温和的眉眼,茶香与星光交织,构成了睦玄月最温暖的回忆。

睦玄月怔怔地站在原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师父……这个称呼在唇齿间滚了又滚,终于艰难地溢出。眼前的神皇,和记忆中别无二致,眉眼间依旧带着那抹温和的笑意,仿佛这些年的分离从未存在过。可他也敏锐地注意到,神皇的灵魂体比记忆中更加虚幻,微光流转间,偶尔会有细碎的光点从袍角飘散,如同春日里即将消散的樱花,美丽却脆弱。

神皇轻笑一声,抬手一挥。霎时间,星河翻涌,璀璨的星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在两人之间凝聚成一张晶莹剔透的棋盘。棋盘表面流转着神秘的云纹,黑白棋子悬浮在空中,表面流转着神秘的纹路,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每颗棋子上都雕刻着细小的符文,睦玄月认出那是上古时期用来镇魔的咒文,此刻却被巧妙地融入棋子设计中。棋子边缘泛着淡淡的光晕,随着棋局的推进,光晕会根据局势强弱明灭。坐吧,陪为师下一局。神皇说话时,袖中滑落一缕星光,在空中凝结成两把散发着柔光的星椅。星椅表面浮现出藤蔓状的花纹,坐上去时,能感受到微微的暖意,仿佛被阳光晒过的藤编座椅。

睦玄月的目光在棋盘和神皇之间游移,最终缓缓坐下。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棋盘边缘,冰凉的触感让他恍惚以为回到了过去。那时,他们常在宗门后山的竹林里对弈,清风穿林而过,带着竹叶的清香。但此刻,棋盘上散发的星芒,让他的手掌微微发烫,仿佛在提醒着他,这并非寻常的棋局。他注意到棋盘四角雕刻着神兽纹样,分别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神兽眼中镶嵌着细小的宝石,随着棋局变化,宝石会折射出不同颜色的光芒。

神皇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严师。他教睦玄月修行时,总是带着几分随性。记得初次教他御剑,神皇直接把他从悬崖上推了下去,美其名曰实战出真知。睦玄月在半空手忙脚乱地结印,最后摔得灰头土脸,却也因此真正领悟了御剑的精髓。落地时,他满身泥泞,头发凌乱,神皇却大笑着从云端落下,递给他一颗糖渍梅子,说是奖励他没被吓哭。那颗梅子酸甜的滋味,至今仍萦绕在舌尖,成为他修行路上最特别的奖励。

你这小子,练个剑都能把自己绊倒?记忆中,神皇的灵魂体飘在半空,笑得肩膀直抖。那时的睦玄月不过是个初入宗门的小弟子,在练习新剑法时不慎被自己的剑穗缠住,狼狈地摔在地上。当时他手中的木剑还保持着出招的姿势,模样滑稽又窘迫。周围的师兄师姐们纷纷围过来,有的忍俊不禁,有的上前搀扶,而神皇则笑得前仰后合,连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睦玄月黑着脸爬起来,耳尖泛红:……师父,您能不能别笑了?

行行行,不笑。神皇抬手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眼中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不过你这姿势,确实挺像被雷劈了的蛤蟆。说罢,神皇还模仿起他摔倒的样子,在空中夸张地扭曲着身体,引得宗门里的小师弟们也跟着哄笑。那时的阳光正好,洒在众人身上,欢声笑语回荡在整个训练场,成为了睦玄月最珍贵的回忆之一。

回忆到此,睦玄月唇角不自觉地扬起。那时的日子简单纯粹,虽然修行艰苦,却充满了欢声笑语。有次他因为练剑错过了饭点,神皇便偷偷带他翻墙出宗门,去山下的小酒馆吃烧鸡。神皇会一边喝酒一边给他讲江湖趣事,从弱小的无门弟子到强大的镇遗者,每一个故事都让睦玄月心驰神往。

然而,最让他难以忘怀的,是冲击化神境的那段日子。

化神境,是修士修行路上的一道天堑。睦玄月闭关三年,却始终卡在突破的边缘。他需要一枚万福丹稳固根基,可这丹药早已绝迹,唯有妖界深处尚存一枚。那段时间,他整日把自己关在藏书阁里,查阅各种古籍,手指被书页磨出了厚厚的茧子,眼睛也因为熬夜变得通红。藏书阁里弥漫着陈旧的书卷气息,烛火摇曳,他在浩如烟海的典籍中寻找着一丝希望,每发现一条线索,都会激动得心跳加速。

神皇知道后,没有丝毫犹豫。他的灵魂体本就脆弱,强行闯入第二世界的妖界,无异于以卵击石。师父!您这样会魂力溃散的!睦玄月焦急阻拦,双手死死拽住神皇的衣袖。那时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神皇的灵魂体在他手中微微颤抖,那是力量不足的征兆。神皇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眼中却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仿佛为了弟子,他甘愿付出一切。

神皇却只是摆摆手,眼中带着一如既往的洒脱:无妨,为师又不是没死过。说罢,他周身泛起耀眼的光芒,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临走前,神皇还回头对他眨了眨眼,那模样就像是去赴一场轻松的约,而非深入危机四伏的妖界。睦玄月望着神皇消失的方向,心中满是担忧,他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夜色完全笼罩大地。

那几日,睦玄月在洞府中坐立难安。他想尽办法联系神皇,却始终得不到回应。他守在传讯阵前,一遍又一遍地注入灵力,看着阵法一次次黯淡下去。夜晚,他独自站在山顶,望着妖界的方向,心中满是担忧。山间的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却比不上他内心的焦虑。直到第七日深夜,天空突然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神皇的灵魂体如断线的风筝般坠落。他的身形比离开时虚幻了数倍,周身萦绕着妖界特有的黑雾,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那些黑雾侵蚀着神皇的灵魂体,每一次翻滚都让他的身形变得更加透明。神皇落地时,激起一片尘土,他艰难地支撑着身体,却仍强撑着笑容。

可即便被抓,神皇依旧笑着调侃出最后一语:呵,两个不省心的家伙……他不再挣扎,眼里泛着温润光泽,盯着一颗丹药正是那枚来之不易的万福丹。丹药表面还沾着些许妖界的黑血,与丹药本身的纯净形成鲜明对比。睦玄月冲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丹药,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看着神皇虚弱的样子,心中充满了愧疚和感动,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到复活师父的方法——哪怕后来知道是拿到的假丹药,但他也知道师父的良苦用心……

此刻,棋盘上的棋子逐渐减少,黑白双方势均力敌。睦玄月落下一子,刻意选择了一处看似平淡的位置,实则暗藏杀招。神皇抬眸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仿佛在说他终于学会了布局。神皇忽然开口:玄月,你知道第三转最后一界的考验是什么吗?

睦玄月抬头,眼中满是疑惑:……不是战斗?在他的认知里,每一界的考验都伴随着激烈的战斗,唯有战胜心魔或强敌,才能进入下一重境界。他下意识地握紧剑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微微前倾,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神皇摇头,指尖轻轻点在棋盘中央。霎时间,所有棋子停止了移动,棋盘上泛起一圈圈金色的涟漪。涟漪扩散间,浮现出睦玄月这些年修行的画面:摔倒又爬起的稚嫩身影、与妖兽搏斗时的狼狈、闭关时的孤寂……是放下。

放下?睦玄月重复着这个词,心中涌起一股不安。他想起这些年,无论遇到什么困难,第一个念头总是要是师父在就好了。在他心里,神皇就像一座永远不会倒塌的靠山。他想起自己生病时,神皇彻夜守在床边,为他煎药;想起自己取得成绩时,神皇比他还开心,大摆宴席庆祝;想起自己迷茫时,神皇耐心地为他指引方向。

放下执念,放下过往,放下……我。神皇的声音依旧温和,却让睦玄月如遭雷击。他突然想起,自己每次在困境中,总会不自觉地模仿神皇的应对方式,试图从记忆里寻找答案。他总是活在神皇的影子下,不敢走出自己的道路。

睦玄月瞳孔骤缩,手中的白子啪嗒一声掉落在棋盘上:什么意思?

神皇的灵魂体开始变得透明,星雾从他身体里缓缓飘散。他依旧笑着,眼中却多了几分释然:这一界,本就是我的残念所化。你只有真正放下对我的依赖,才能踏入第四转。说话间,神皇周围的星雾凝聚成一个个半透明的人影,那是睦玄月记忆里与他相处的片段:教他识字的夜晚、陪他煅体的清晨、为他疗伤时的专注神情……这些画面在星空中流转,仿佛一场盛大的回忆展览。

不行!睦玄月猛地站起身,棋盘上的棋子被震得四散飞溅,我还没找到复活您的办法!这些年,我翻阅了无数古籍,拜访了无数高人……他的声音逐渐哽咽,那些日夜奔波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他曾深入极寒之地,寻找传说中能重塑灵魂的冰晶;也曾闯入神秘古阵,破解无数机关陷阱,只为找到一丝希望。在极寒之地,他被暴风雪围困,险些丧命;在神秘古阵中,他面对各种机关暗器,伤痕累累。但他从未放弃,因为他心中始终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复活神皇。

神皇叹息一声,伸手想要触碰他,却在即将触及的瞬间化作点点星光:傻小子,为师早就死了。那些星光落在睦玄月肩头,带着熟悉的温度,却又在片刻后消散。神皇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却字字清晰:你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力量和道路。不要让对我的执念,成为你前进的阻碍。

可——

玄月。神皇打断他,眼神温和而坚定,你该往前走了。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睦玄月躁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星空开始扭曲,宇宙光轮的旋转速度越来越快。神皇的身影变得愈发模糊,却仍在微笑:还记得我教你的第一招体术吗?破云,不是为了破碎敌人,而是为了斩断自己的桎梏。随着神皇的话语,星空中浮现出他当年教睦玄月体术的画面,一招一式,都充满了耐心和关爱。

睦玄月闭上眼,那些煅体的日子在脑海中一一浮现。每一次跌倒,每一次受伤,都有神皇在身后鼓励。可如今,他必须学会独自面对。他想起神皇曾说过,真正的强者,不是永远不跌倒,而是跌倒后能带着伤痛继续前行。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体内灵力的流动,那些曾经因为依赖神皇而被束缚的力量,似乎正在逐渐觉醒。

当他再次睁眼时,神皇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空荡荡的棋盘漂浮在星河之上。棋盘表面的纹路开始黯淡,那些符文也在逐渐消散。睦玄月深吸一口气,抬手挥剑。剑光划破星空,带着他这些年的成长与感悟,带着他对神皇的感激与不舍,棋盘轰然碎裂,化作万千星屑融入银河。那些星屑飘散在空中,仿佛神皇最后的祝福,照亮了睦玄月前行的道路。

脚下的星河开始流动,将他托向更高处。睦玄月知道,这一界的考验,他通过了。但放下,从来不是忘记。那些与神皇相处的时光,那些教诲与陪伴,将永远铭刻在他的灵魂深处,成为他继续前行的力量。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手肘处缠绕的绷带已经有些磨损,那是神皇亲手为他系上的,说是能在养伤的同时带来好运。绷带的余带在星光下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那段难忘的师徒情。

星空中,隐约传来神皇的声音:去吧,我的弟子。愿你的体术,如同这星河般,永无止境。这声音渐渐融入星空,化作指引他前进的星光。睦玄月握紧手中的剑,迎着星光,迈向第四转的未知旅程。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星河深处,只留下点点星光,诉说着这段师徒间的传奇故事。而在星河的某个角落,一颗新星悄然升起,那是神皇的意志,也是睦玄月新的开始。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