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数恐怕不止五百，密密麻麻，如同迁徙的蚁群，却又毫无生气。他们几乎所有人都衣不蔽体，破烂的麻布片挂在枯槁的身体上，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脸上、身上布满污垢、冻疮和伤痕。男人大多佝偻着背，眼神麻木空洞，手中拄着树枝做的拐杖。女人紧紧抱着怀中同样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孩子，眼神中只有死寂的绝望。老人步履蹒跚，随时可能倒下。没有人说话，只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和婴儿微弱的啼哭，在死寂的原野上显得格外刺耳。
他们像一群被驱赶的牲口，在几个手持简陋木矛、同样面黄肌瘦的汉子（似乎是自发组织的护卫）带领下，艰难地、漫无目的地在焦土和白骨堆中跋涉。看到远处战斗残留的烟火和满地的胡骑尸体（侦察组已经清理了战场，但血迹和战斗痕迹无法完全掩盖），他们惊恐地停下了脚步，挤成一团，瑟瑟发抖，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一群待宰的羔羊。
「是流民……被胡人驱赶扫荡后，侥幸逃出来的汉人流民……」古卷教授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悲悯和沉痛，「永嘉之后，中原处处如此……十室九空，能活下来的，都是在地狱边缘挣扎……」
就在这时，侦察小队的镜头捕捉到了人群边缘的一幕：一个穿着破烂但依稀能看出是上好丝绸襦裙（虽然沾满泥污和血渍）的少女，正跪在一具被草草掩埋了一半的尸体旁。那尸体似乎是个中年文士，穿着同样破烂的儒衫。少女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却发不出太大的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如同受伤小兽的哀鸣。她的侧脸沾满污泥和泪痕，但难掩其清秀的轮廓和一种骨子里的书卷气。
突然，她猛地抬起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侦察组的隐形并非完美无缺，距离过近时会有微弱的光线扭曲），惊恐地望向侦察组潜伏的方向。她的眼睛很大，此刻却因为恐惧和悲伤而睁得更大，里面盛满了泪水和无助，但在这绝望的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光芒——那是求生的意志，以及对某种东西的执念。她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怀中一个用破布层层包裹的、书本大小的包裹。
「发现高价值目标！」侦察组的声音传来，「疑似士族女子，有一定警觉性，怀中物品有能量反应……很微弱，似乎是……书籍？」
「士族女子？书籍？」古卷教授猛地激动起来，「在如此浩劫中还能保存书籍……此女不凡！快！想办法接触！但不要惊吓到流民！」
七少略一沉吟：「磐石，带一个小队，解除武装（收起显眼的能量武器），以……游侠或溃兵的身份，带上一些食物（紧急压缩口粮）和水（净水片处理过的），去接触流民。重点保护那个女子！青囊，准备救治伤员，尤其是那个女子，她看起来虚弱不堪。」
「明白！」
磐石立刻点了一个十人小队，脱下沾染血迹的外层战术斗篷（露出里面相对朴素的深色作战服），将粒子武器藏在身后，只带着复合弩和短刀。他们带上几包高能压缩饼干和几个水壶（里面是净化过的水），大步向流民群走去。
流民们看到这群穿着奇特（作战服材质在他们看来很陌生）、身材高大、行动矫健（虽然刻意收敛了杀气，但军人的气质无法完全掩盖）、还带着武器的陌生人靠近，顿时陷入巨大的恐慌！人群像受惊的鸟群一样向后缩，发出压抑的惊呼和哭泣。那几个持木矛的汉子虽然自己也吓得脸色发白，但还是颤抖着挡在了人群前面。
「别……别过来！我们……我们什么都没有了！」一个汉子色厉内荏地喊道。
磐石停下脚步，示意队员们也停下。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尽管在战场上习惯了吼叫，此刻有些生硬）：「乡亲们莫怕！我们不是胡狗！我们是……是从南边逃过来的溃兵！刚才遇到一伙胡骑，被我们杀了！」他指了指远处隐约可见的战斗痕迹和血迹。
流民们将信将疑，恐惧并未消除。南边？东晋？可这些人的口音……虽然能听懂，但有些古怪。
磐石示意队员拿出食物和水：「我们有些干粮和水，分给老人孩子和病人吧。」说着，他将一包压缩饼干撕开，自己先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咀嚼，又喝了一口水，示意无毒。
食物的诱惑是巨大的。看到磐石等人似乎真的没有恶意，还拿出了珍贵的食物（压缩饼干虽然味道一般，但热量极高），流民们的戒备稍稍降低。几个饿得眼睛发绿的孩子忍不住想上前，被大人死死拉住。
磐石的目光锁定了那个士族少女。她依旧跪在父亲的尸体旁，警惕地看着磐石等人，尤其是看到他们身上残留的、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污时，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把怀中的包裹抱得更紧。
磐石慢慢走过去，尽量放轻脚步。他蹲下身，与少女保持一段距离，目光扫过那具被草草掩埋的尸体，心中了然。他拿出一块用干净布包着的压缩饼干和一小壶水，轻轻放在少女面前不远的地上。
「姑娘，节哀。吃点东西，喝点水。令尊……需要安葬。」磐石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少女的眼泪再次涌出，但她死死咬住下唇，没有哭出声。她看了看食物和水，又看了看磐石，眼神中充满了挣扎和疑惑。最终，极度的饥饿和虚弱战胜了恐惧。她颤抖着手，慢慢拿起那块饼干，小口小口地、如同小动物般珍惜地啃食起来，泪水混合着饼干碎屑滑落。喝了一口水后，她干裂的嘴唇才恢复了一丝血色。
「多……多谢壮士。」她的声音嘶哑微弱，但吐字清晰，带着一种受过良好教育的韵律感。
「姑娘贵姓？从何处来？为何流落至此？」磐石试探着问。
少女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判断磐石是否可信。最终，她看着磐石眼中那抹与胡人截然不同的、带着刚毅和一丝同情的目光，低声道：「小女子姓苏，名婉。洛阳人士。家父……曾是太子洗马……」提到父亲，她的声音哽咽了，「永嘉五年……城破……家父携我……与部分典籍……逃出……一路躲避胡骑……族人……皆殁于途……前日……又遇胡骑游哨……家父为护我……被……」她说不下去了，只是死死抱住怀中的包裹，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洛阳！太子洗马之女！典籍！古卷教授在远处通过磐石头盔的拾音器听得清清楚楚，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这是活生生的、来自那个时代核心的见证者！是了解真实历史、社会结构、甚至归墟之痕影响的关键钥匙！
「苏姑娘……」磐石刚想再问，苏婉突然身体一晃，眼前发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长期的饥饿、惊吓、悲伤和目睹父亲惨死，早已透支了她年轻的身体。
「青囊！」磐石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苏婉，同时大喊。
青囊早已带着医疗箱飞奔而来。她迅速检查苏婉的状况：「严重营养不良！脱水！体力严重透支！精神极度衰弱！需要立刻补充营养和电解质，静养！」
「带她回临时营地！立刻救治！」七少的声音传来。
临时营地设立在几处相对完好的荚舱和一片背风的土坡后。篝火燃起，驱散了些许寒意，也带来了微弱的光明和一丝人气。流民们在特遣队员的组织下，领到了少量的压缩饼干和净水，暂时安顿下来。虽然依旧惶恐不安，但至少这群神秘的「壮士」提供了食物和保护，让他们暂时远离了被屠杀或饿死的恐惧。几个队员在帮助流民挖掘深坑，埋葬一路上死去的同伴，包括苏婉的父亲。简单的仪式，却让流民们麻木的眼神中多了一丝人性的微光。
在最大的一个变形荚舱（被改造成临时指挥所兼医疗点）内，苏婉躺在铺着隔热毯的简易担架上。青囊刚刚给她注射了营养剂和稳定心神的纳米剂，又喂她喝下了一些温水。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沉沉地睡着了，只是眉头依旧紧锁，似乎在梦中也不得安宁。那个用破布包裹的包裹，被她无意识地紧紧抱在怀里。
古卷教授小心翼翼地坐在旁边，如同守护着稀世珍宝。他通过便携式扫描仪，在不触碰包裹的情况下，大致了解了里面的东西：几卷用特殊材质（可能是某种处理过的兽皮或丝帛）书写的典籍，保存相对完好，散发着微弱的、属于古老文字的独特信息场。还有几块断裂的玉珏，似乎代表着身份。这让他激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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