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猛地转身,面对帐外震天的喊杀声,深吸一口气,运足罡气,那威严而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北府兵听令——!」
沸腾的军营瞬间一滞,所有人都望向中军大旗的方向。
「全军——固守营垒!擅出营门追击者——斩!」
「轻骑营刘袭部、何谦部!」
「末将在!」两名轻骑统领应声出列。
「着你二人,各率本部五百轻骑,出营追击!目标——驱赶溃兵,制造混乱,将其驱离我军营垒二十里外!不得恋战!不得深入!遇小股抵抗,击溃即可;遇大规模集结,立刻撤回!违令者,军法从事!」
「得令!」
「执法队!」谢玄的目光冰冷如刀,「巡视全军!凡有擅杀俘虏、劫掠溃兵财物者,就地正法!收容营即刻设立,接收主动投降者!」
「后勤司!」
「属下在!」
「将『月华夫人』配制的所有『清瘟避瘴散』取出!组织民夫,分成二十队!沿寿阳至项城、汝阴方向溃兵主要路径,给我撒!见到溃兵聚集处,尤其是尸体堆积处,重点播撒!同时沿途喊话,引导溃兵向颍水、汝水等大河边空旷处集结,不得堵塞道路,不得污染水源!」
一道道冷酷而清晰的命令,如同无形的锁链,瞬间勒住了北府兵这头因胜利而亢奋、渴望嗜血的猛虎!士兵们虽然不解,虽然胸中复仇的火焰还在燃烧,但长久的训练和对谢玄绝对的信任,让他们强行压下了冲动,重新握紧了武器,警惕地守卫在残破的营垒上。
两支精锐轻骑如同离弦之箭,冲出营门。他们并不与溃兵纠缠,而是如同牧羊犬般,在溃兵潮的两翼高速穿插,精准地用箭矢射杀那些试图重新组织队伍的小头目,用战马驱赶着混乱的人群向更北方、更远离晋军的方向奔逃。他们不断用熟练的北方各地方言高喊:「放下武器,投降不杀!向南是死路,向北才有活路!」这进一步加剧了溃兵的混乱和恐慌,如同滚雪球般,将溃败的浪潮推得更远,却始终避免被卷入其中。
与此同时,一队队背着药囊的民夫,在少量士兵的保护下,沿着溃兵践踏出的狼藉道路快速行进。他们将散发着清凉草木气息的淡黄色药粉(「月华夫人」以秘法配制,蕴含微弱净化之力的药散)播撒在路边、尸堆旁、以及溃兵临时聚集的洼地。他们一边撒药,一边用大嗓门喊着:「此乃神女赐药,可避瘟疫!速往河边空旷处!勿饮脏水!勿聚众!」
当夕阳的余晖如同血染般涂抹在淝水两岸时,震天的喊杀声和哭嚎声已经渐渐远去。晋军营垒前,只剩下堆积如山的秦军尸体、破碎的旗帜、丢弃的辎重,以及那条被鲜血和尸体堵塞、颜色深红的淝水。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焦糊和……一丝淡淡的、来自「清瘟避瘴散」的草木清气。
晋军士兵们依旧坚守在岗位上,警惕地望着北方烟尘弥漫的方向,但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稍稍放松。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许多人靠着冰冷的营墙滑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以及对统帅命令的复杂情绪。没有想象中的大追击,没有酣畅淋漓的复仇屠戮。
然而,站在营墙最高处的谢玄,望着远方那如同被驱赶的羊群般漫山遍野溃逃的秦军背影,望着己方营垒虽然残破却依旧稳固的防线,望着那些在后方有序收容俘虏、播撒药散的队伍,他那年轻而坚毅的脸庞上,终于缓缓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却又无比沉重的笑容。
一场本该尸横遍野、千里萧条、甚至可能因瘟疫导致数百万人死亡的史诗级大溃败,在「星月」无形的、高瞻远瞩的调控下,被硬生生扭转了轨迹!
北府兵主力得以保全,未因盲目追击而遭受不必要的损失。
秦军百万大军彻底崩溃,短期内再无威胁江南之力。
无数溃散的秦军士兵得以存活,被引导疏散,最大程度避免了因尸体堆积引发的毁灭性瘟疫。
主动投降者被收容,为未来可能的北方力量整合埋下了微弱的种子。
晋军如同一只收拢了利爪、磨砺了爪牙的猛虎,冷静地看着猎物在自相践踏的疯狂中崩溃、逃亡,自身则以最小的代价,牢牢守住了文明的桥头堡,并为未来那场真正的灭世之战,保存了最宝贵的有生力量和人道基础!
乾坤已定!
这乾坤,非独属于晋室一朝,更属于整个华夏文明存续的——希望之火!
谢玄的手,再次握紧了腰间的剑柄,感受着那缕微弱却坚韧的星穹剑意。他望向西方砺锋谷的方向,心中默念:
「七少…慕容姑娘…北府…幸不辱命!这淝水之畔的星火…守住了!」
淝水北岸,曾经百万雄师集结的浩荡营地,此刻已化作一片人间炼狱。溃败的狂潮席卷一切,留下的只有死亡、狼藉和无尽的绝望。尸体堆积如山,堵塞了道路,填平了沟壑,淝水浑浊的河水被染成深褐色,漂浮着破碎的旗帜、丢弃的盔甲和肿胀的浮尸。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内脏的恶臭、焦糊的皮肉味以及绝望的哀嚎。幸存的溃兵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双目空洞,丢盔弃甲,麻木地在尸山血海中跋涉,向着北方,向着任何能远离这片地狱的方向,盲目地奔逃。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每一片摇曳的枯草,每一声凄厉的鸟鸣,都足以引发新一轮的踩踏和惨叫。
在这片被死亡和恐惧彻底统治的焦土边缘,一片广袤的芦苇荡顽强地存续着。深秋的芦苇早已枯黄,高大的苇秆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浑浊的泥水浸泡着腐烂的根系,散发着难闻的土腥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在芦苇荡最深、最隐蔽的泥沼洼地中,几个狼狈不堪的身影挣扎着。为首者,正是前秦皇帝苻坚。他早已不复楼船之上睥睨天下的帝王威仪。那身象征无上权力的明黄金龙袍,如今沾满了污泥、血渍和腐烂的苇叶,破损不堪,如同乞丐的裹尸布。华丽的皇冠早已不知失落何方,花白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脸上,沾染着泥浆。他身中数箭,最重的一支深深嵌在左肩胛骨下,随着他每一次痛苦的喘息,暗红的血水便不断渗出,染红了破碎的衣襟。他的坐骑,那匹神骏的御马,早已被乱箭射成了刺猬,倒毙在数丈外,引来成群的乌鸦啄食。
仅存的四名侍卫,个个带伤,甲胄残破,脸上布满了疲惫、恐惧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忠诚。他们用自己的身体作为肉盾,将苻坚护在中间,警惕地注视着芦苇荡外混乱的声响。每一次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或喊杀声,都让他们浑身绷紧,握刀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陛…陛下,您撑住…」一个满脸血污的侍卫嘶哑地低语,试图用撕下的衣襟为苻坚包扎肩上的伤口,手却抖得厉害。
苻坚没有回应。他靠在一丛粗壮的芦苇秆上,脸色灰败如死人,嘴唇干裂发紫。巨大的落差感如同无形的重锤,反复轰击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百万雄师…一统天下的雄心…千秋霸业…如同阳光下七彩的泡沫,在淝水冰冷的血水中,彻底破灭了!只剩下无边的耻辱、锥心的剧痛和如同跗骨之蛆的死亡阴影!他望着泥沼中自己狼狈的倒影,那浑浊水面映出的,哪里还是什么「天王」?分明是一条被拔光了爪牙、打断脊梁、只能在泥泞中等死的…丧家之犬!极度的虚弱和精神的巨大冲击,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欲昏厥。死亡的冰冷触手,从未如此真实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那边!有动静!可能是晋狗的斥候!」一名侍卫突然压低声音,指向芦苇荡外某个方向,声音中充满了惊恐。
侍卫们瞬间如同惊弓之鸟,强撑着伤躯,将苻坚死死围在中心,刀剑出鞘,指向声音来源,眼神中充满了困兽般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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