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散席后回东院休息,一觉醒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洗脸后到西院走走。
西院是最后修建的一处宅子,那时二爷和老太爷住在一起,人口已多,尤其是孙子们多,因此小少爷们便住进了西院。为了人来客往,还设了几间客房,小少爷们在此居住,却是个清静读书的好地方。唐家是大排行,大爷两个儿子,所以是老大、老三;二爷四个儿子,伤了一个只剩下三位,即老二、老四、老六。大爷两个女儿,二爷也是两个女儿,少爷们取名仁、义、礼、智、信,四个女儿是若荷、若谷、若菊、若梅,以谐音而读,即“何故具没”,没乃殁也,似是不祥之兆。两个大的是大爷女儿,两个小的是二爷的女儿,四个女儿之中若谷,谷,谷雨花即是牡丹花,无论是容貌,还是人品在女孩中应是数一数二,且精通文墨,说媒求亲不断,只是没有中意之人,待自闺中。
唐家六少爷唐信,学问过人,只是身体虚弱病不离身,不入俗流甚是清高,文笔甚佳尤其喜爱诗词,与大爷脾气相投,这一老一少常在一起谈古论今,诗词书法甚是默契。今天大爷心中闷倦,故而来找六侄子谈心解闷。
唐信一见大爷过来,急忙站起来,喊小昌献上茶来,两爷子落座。小昌上茶,大爷问:“可曾睡过午觉?”
唐信点头称“是”。
“写了些什么?”
“心绪不好只填了首词。”
大爷说:“这些日子,咱家事情太多,很少关心六侄,你近日身体还好?”
唐信回答:“一切如常。”又说,“小小年纪,何故心绪不好。”
“老姑亲事是订下来了,真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怎么讲?”
“我岁数还小,真不知道我想的是不是对,讲出来请大爷指教。”接着说,“两个从不相识的男女,经父母之命媒约之言,就要生活在一起,真是不可思议,脾气是否相投,思想是否一致,感情又从何谈起,像老姑这样都有残疾,谁能照顾了谁,将来的生活如何维持真叫人担心。”
“婚姻之事古来如此,谁又能改变,至于将来怎样只能是凭天由命了。”大爷说道。
唐信又说:“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必须从一而终,两个陌生人一直到入了洞房,揭开盖头才看到对方,这种习俗真真可笑。”
大爷感到愕然,只好说:“那只有认命了。”
“听说老姑写了八个字‘红颜薄命,悲也命也’。她这样人,交流又有困难,如何解开她心中的死结,难呐。”
大爷本是来解闷的,听了侄儿这番话,竟是愁上添愁,心思小小年纪,这么多愁伤感恐怕时日难长,心中愈加不悦,便转了一个话题:“把你填的词拿来让我看看。”
唐信低头想了想,说:“是,我是喜欢填词,但词牌的句子长短,韵律必须以词牌而准,有时竟限制了思路,以词害意。古时词的原型为长、短句,词随情思而定,唐朝前即已出现,后才出现了词牌,虽是可以吟詠,固然有曲调的妙用。然而只要词牌一定,只能是填写,别无它言。”
大爷也点了点头说:“你说这诗词应如何填写?”
唐信说:“听宫里太监说,洋派文人受西洋影响,学西洋人以情代文,长短句型变化灵活,不像咱们的诗词,有时真是以词害意,如何抒发情感。”
大爷笑道:“格律、音韵、平仄,总是必须要的,不然那怎么能叫诗词呢,那不就成了散文。”这爷儿俩都笑了起来。
唐信拿出了词稿,对大爷说:“这是我知道了老姑订亲一事,有感而发,可能情调低些。”
大爷展开一看,却是“七夕”一首,词牌“一剪梅”:
纤云弄巧闺中秀,几多戏耍,几多心忧。晚风催月黄昏后,重施粉黛,且莫添愁。
鹊桥飞架终不久,河汉阻断,离人难留。有情总被无情误,两相愁绪,一样泪流。
大爷看了以后,难说什么,只是低头思索后才无奈地说:“红颜本来就是薄命,更何况老姑那样人。”
这一老一少指指点点,评说这首词牌,推敲词中的字、句。
二爷歇过晌后,吩咐小顺去请小赵公公唐屯,自己在中厅等候,两位来到小顺上茶,小赵公公便将事情又述说了一遍。二爷点头称:“是,我们一定照公公的指派办好,绝不给赵总管丢脸。”
小赵公公又说:“后补的银子已经拨下,你们准备进账,只要你们把差办好,匾就要挂定了,也为赵总管脸上增光。”还说,“我不能在此久留,马上回去,不然赵总管不放心。”二爷关照马匹可曾喂好,大家恭送小赵公公登程。
孙家一家人歇过晌后,起床净面吃茶,虽是有些心事,订亲总是喜事,仍是洋溢喜庆之气。孙涛说:“我爹怎么不见了。”
“回账房去了,这几天不在家,回来了账目总是要查查看看,吃人家的饭就得给人家做事,当差不自在呀。”孙涛妈说。孙家大爷还在屋中休息,没有出来,孙家五口又说起了唐家的席面,
孙涛说:“都别说这些了,还是要看看唐家还的礼是什么物件吧。”孙家大娘喊云儿拿来,孙涛急忙打开了一个锦盒,四样物件是翡翠扳指一对,红宝石金戒指一只,羊脂玉佩一面,随身佩刀一把,只见刀鞘鳄皮镶金,且插一双镶银象牙筷。
孙涛说:“不错。”又打开另一只锦盒,也是四样物品,湖笔一对,一方端砚,龙门香墨一端,红、白印泥两盒,印盒具是金镶珐琅瓷,孙涛高兴地喊道,“大哥快来看,这就是给你这样读书人准备的。”孙浩缓缓走来看过只是一笑。
云儿说:“哥,这红包袱你怎么不打开,我可要打开了。”
孙涛说:“你就打开吧。”那红锦包袱打开一看,也是四件衣物,天青杭罗裤掛一身,白缎子绣花坎肩一件,金线绣凤朝牡丹宽袍一件,紫红春绸长衫一件。
云儿提起给大家看,大娘说:“怎么都做成了,能合适吗。”
孙涛说:“没问题,准合适。”
大家感到奇怪,问孙涛“你怎么知道”。云儿说:“准是你捣的鬼。”
孙涛无奈,只得说了实情:“是唐家觉得大娘老了,做不好了,找闫裁缝去做,闫裁缝没量尺寸怎么去做,便找到了我,让我帮忙,一再恭维我,还说也省了大娘的事。我只好偷了大哥的衣裳,他就有了大哥衣服的尺寸,就是这样,还要问什么尽管问,我又不是贼还这么审我。”说的大家都笑了。
大娘说:“这活计做的是不错,那就试试吧。”
孙浩不情愿的走了过来试衣,脱去外衣换上长袍,坎肩,大家一看真是非常合适。云儿说:“大哥又添了十分人才。”
孙涛凑乐的说:“我穿上也是一样。”
云儿说:“你还没媳妇,谁家能为你做。”
孙涛急了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知道自己说的话多了,孙浩拍了孙涛一下说:“把话接着说下去。”
云儿说:“没有就是没有,你逞什么能。”孙浩看看孙涛,这哥俩都笑了。
孙家还在谈笑之中,忽听村里传来锣鼓声,孙家俩妯娌出门去看会,小哥仨却在家中说笑,另是一番乐趣。
这次办会是由河东甲长刘新承办,刘新本就喜欢这事,秧歌扭得也不错。他找到村里秧歌队主要人合计,订下只扭下午半天,晚上还要唱影,村里河东、河西能成出子下场儿的人不是很多,如果想办好这次会,把外村的秧歌尖子们请来,锣鼓、喇叭、小班子,凑在一起可是百十上下人,很有气势。
二爷中午管饭,吃完饭马上扮上踩场子,锣鼓一敲就热闹了,又安排了出子下场……最后刘新说:“这次中午饭是二爷管,晚上就不吃了,村里给每人两包点心,二爷说中午不喝酒了,晚上每人一斤滦州烧酒,不开晚饭少了麻烦”大家点头说好。
其实孙家出来正是开锣踩场子,点出子下场还要一些时间,这时村里的男女老少可是出来的不少,村里两位村付,各甲甲长到齐,其中就有一个扮成公子的刘新。由大刘村付出面,开起全村大会,锣鼓息声后大家安静下来,大刘村付便说起村里办差的大事,要求大家遵守乡规、乡法,有亲戚来的人家,更要注意不能出事,并强调罚银一事……
大家听后一致赞成,按村里的要求办事。大刘村付便说:“那好,现在就吹起来,扭起来,唱起来吧。”
今年这会办的真不错,因不是年节,请的外村人到的很齐,能下场的出子真不少,全村人异常高兴。锣鼓一响,喇叭吹起,秧歌扭摆起来,端肩扭股,挑逗掩羞格外卖力,威武英雄耍棒开路,一出出故事紧跟其后,扑蝶、摸鱼、小放牛、小上坟、铁弓缘、柜中缘、白娘子游西湖、张秀扎亲婶、瞎子摸杆,花子别妻、傻柱子接媳妇,秧歌队在河东街上围了场子后,开始落场演出。
喇叭吹起出子上场,众人拍手叫好。第一出是《铁弓缘》,公子、妞儿出场,丑婆子紧跟其后,公子就是刘新装扮,乡亲们分外兴奋,妞儿、丑婆子是外村的,着实卖力为的就是叫一个“好”。锣鼓息声,喇叭胡琴奏起,小班子配合,演唱《铁弓缘》的故事,曲调更是亲切,无非冀东民歌,影调、“莲花落”小曲,掌声不断连连叫“好”。接着便是小上坟,这可是村里的保留节目,看到前场的火热,当然不能服输,乡亲们捧场,甚至小班子的演唱都被淹没,叫“好”声不断,场上一出出上演,喇叭声声,锣鼓咚咚,石榴河浸沉在一片欢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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