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无表情地将这份“浓墨重彩”的样本放到一边,继续操作机器打印剩下的二十九份。打印机忠实地执行着指令,低沉的嗡鸣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反复回荡,像某种无休止的折磨。
那份项目框架协议足足有四十多页!三十遍就是一千二百多页!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在正常下班时间完成的任务!
一股强烈的酸涩猛地冲上白莲的鼻腔,眼前瞬间模糊。又是这样!毫无理由的刁难!就因为……她刚才忍不住看了他?就因为秦仙那些荒谬的猜测?
委屈和愤怒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淡淡的铁锈味,才将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硬生生逼了回去。
不能哭!绝对不能在他面前哭出来!那只会让他更加得意,更加认定她软弱无能!
白莲用力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脊背,伸手拿起那三份被宣判“不合格”的文件。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没有再看傅贵一眼,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沉默地、倔强地转身,再次走向那间冰冷的打印室。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回响。
打印室里依旧只有机器低沉的嗡鸣。白莲将文件重新放入自动进纸器,指尖在冰冷的控制面板上操作着。
这一次,她没有选择标准模式,而是将打印浓度手动调整到了最高档位。机器再次开始运转,发出比刚才更响亮的噪音。
“嗞——嗞——”纸张一张张吞吐出来。白莲拿起第一份,凑近看。
墨色果然浓重了许多,甚至有些地方因为墨粉过重而出现了细微的粘连和晕染。
这样的效果在正式文件中其实并不美观,甚至可能影响阅读。但傅贵要的是“浓”。
时间在单调的重复中悄然流逝。窗外的阳光逐渐偏移,从明亮变得柔和,再染上淡淡的金色。打印室里堆叠的纸张越来越多,像一座座白色的小山丘,散发着油墨和机器运转过度的微热气息。
白莲的腰开始发酸,手臂也因为不断地整理、码放厚厚的纸堆而变得僵硬麻木。
她只是机械地操作着,取纸,检查浓度是否“足够浓”(尽管在她看来早已超标),堆叠。重复,再重复。那份屈辱和愤怒,在反复的机械劳动中,渐渐被一种更深的疲惫和麻木所取代。
终于,最后一摞文件吐了出来。白莲伸手去拿,动作因为长时间的重复而显得有些迟钝。厚厚的一沓纸边缘,如同无数把微小的、锋利的刀片。
“嘶——!”
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白莲猛地缩回手,低头一看。左手食指的指腹上,赫然被锋利的纸张边缘划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鲜红的血珠立刻冒了出来,在白纸黑字的背景上,显得格外刺眼。
她愣了一下,看着那迅速汇聚变大的血珠,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脆弱瞬间冲垮了麻木的堤坝。眼眶一热,视线再次模糊。
她慌忙从口袋里摸索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巾,用力按在伤口上。纸巾很快被染红了一小片。
就在这时,打印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一把推开,力道之大,让门板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白莲惊得浑身一颤,猛地抬头。
门口,傅贵高大的身影堵在那里,逆着走廊的光,看不清表情,只能感受到一股山雨欲来的、极其强烈的压迫感。他显然是听到了她刚才那声短促的痛呼。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目标明确,径直走到白莲面前。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就锁定了她那只还按着纸巾的、染着刺目红色的手。
“手怎么了?”他的声音低沉紧绷,带着一种压抑的怒意,或者说……焦躁?比平时命令她时更加急促。
白莲下意识地把受伤的手指往身后藏,声音因为惊吓和疼痛而带着细微的颤抖:“没…没事,傅总,就是不小心被纸划了一下……”
“拿出来!”傅贵的语气不容置喙,带着惯有的命令口吻,甚至更加强硬。他根本没等白莲反应,直接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他的手掌宽大、灼热,带着薄茧,力道极大,像一把烧红的铁钳,瞬间箍紧了白莲的手腕骨。那突如其来的、近乎粗暴的接触让白莲浑身一僵,一股强烈的被侵犯感让她本能地挣扎起来:“傅总!您放开!”
“别动!”傅贵低喝一声,眉头紧锁,眼神死死地盯着她那只受伤的手,似乎那是什么极其碍眼的东西。他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掰开白莲紧握的手指,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
沾着血的纸巾被粗暴地扯掉,露出了那道细小的伤口。血珠还在缓缓渗出。
傅贵的脸色似乎更沉了。他拽着白莲的手腕,一言不发,转身就朝打印室角落那个小小的急救箱走去。那急救箱是公司统一配置的,里面只有最基础的碘伏棉签和创可贴。
他动作粗鲁地拉开箱子,翻出碘伏和一小包独立包装的棉签。撕开包装,用牙齿咬掉碘伏瓶的盖子(动作带着一股野蛮的急躁),然后用棉签蘸了满满的深褐色药液。
白莲被他拽得踉跄了两步,手腕被他攥得生疼,感觉骨头都要被捏碎了。看着他蘸满碘伏的棉签就要往自己伤口上按,那刺鼻的气味让她下意识地缩手:“傅总,我自己来就……”
“闭嘴!”傅贵厉声打断她,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烦躁。他不由分说地将蘸满碘伏的棉签用力按在了白莲的伤口上!
“啊——!”
剧烈的、带着强烈刺激性的疼痛瞬间从指尖炸开,沿着神经直冲大脑!这根本不是消毒,简直是上刑!
白莲痛得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猛地一缩,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瞬间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她痛呼出声:“疼!傅总…您轻点…您弄疼我了!”
这句话,带着哭腔,充满了真实的痛苦和委屈,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某种紧绷的假象。
傅贵那只正用力按着棉签的手,猛然僵住了。
他所有的动作,都停在了那里。蘸着深褐色碘伏的棉签还死死压在少女纤细的、正微微颤抖的指尖上。那抹刺眼的红与深褐混合在一起,显得异常狼狈。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白莲痛得泪眼朦胧,含着泪,下意识地抬起眼看向他。
然后,她清清楚楚地看到——
傅贵脸上那种惯有的、掌控一切的冰冷傲慢,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那紧锁的眉头依旧拧着,但那双深邃锐利、总是居高临下俯视一切的鹰眸,此刻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烫了一下,极其不自然地、飞快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他的目光仓促地落在了她身后的那堵白墙上,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闪躲,带着一种近乎狼狈的……无措?连带着他紧抿的唇线,似乎也微微绷紧了几分。
整个打印室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只有碘伏刺鼻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还有两人之间那几乎凝滞的、带着痛感和莫名张力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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