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扫尽铅华,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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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唱得得意忘形,声音太大,晒场搬运面粉的工人和晒挂面的人停下来听。虽然很有那么点韵味,但很嫉妒他们工作清闲,人家有点文化处处都比出苦力的强。

老沈的老婆在外晒衣服,看到听到这情景,面子挂不住,去告到厂长陈老爷子那里。

“这是对活宝啊!一对神经不正常的人,上班不干正经事。强烈建议你厂长把他们支开,那女妖精从哪里来你把她放回到哪里去”。陈老爷子眉毛很长,眼里透着平易之光,是个面目和善的人,他不停地说:“光天化日之下能发生什么事,你别多心。生活都很沉闷,又不让抓生产抓质量。唱一唱活跃一下气氛,我在他们旁边办公你担心什么。”

老沈老婆说:“这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成天聚在一起打情骂俏,我臊得慌”。“他们都过了少男少女的年龄,你别管老公太紧。你上次警告过他们了,我也帮你盯着他们”陈厂长劝她。沈家人被老爷子不小心暗示她是“妻管严”,气不打一处来:“不行!要开会敲打敲打”。“好吧,你不怕丑,就开会说说”,“不怕”。

这正合陈老爷子的心思,于是陈老爷子召集人开会。首先有点无可奈何地说大家要好好干活,现在全社会都不生产,以后吃什么穿什么?每个家里都会揭不开锅的。我们比不上国营大厂,撑不住的。然后蜻蜓点水似地吆喝,干工作唱一唱可以,别影响干活嘛。男女一队干活不累,但要注意搞好男女关系。

本来大家都对经常开会不感冒,不是学习文件,就是读报了解国家和世界形势,讲工厂那点事,不讲工资越发越少。男男女女在下面窃窃私语,听这句话大家哄地一下笑了起来。有人打趣连声说:“啊哈!好好干活,搞好男女关系。”陈厂长一愣,老着脸并严肃地制止:“别胡闹,散会吧”。

市面上气候变了,老沈成了头目。后来老爷子躺在床上,老沈这个积极分子成了厂长,有次把陈老爷子从家里抬出来,放在一个竹床上让他认错,痛改前非。陈老爷子无奈,中风后舌头不灵活,一边手脚能动,说不出也堵不了耳朵,只能被动装聋作哑。

他们还像没头的苍蝇到处找万玉梅,可就是找不到。成了红石街街谈巷议的一个谜。

夏末初秋的一个夜里。街面上路灯不亮,不知是坏了还是停电;也无月色,星星闪烁之光好像都隐藏了起来;萤火虫也没出没,估计知道了季节的变化。感觉一丝丝风也没有,草木静谧,蛐蛐儿噤声,这是秋老虎在发威,让空气很闷,把夜色闷成了一团漆黑。

半夜马叔出来在树边小解,打完哈欠,大口呼吸。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突然听到地面咚咚响的声音,没睡着的人也感受到不寻常,猜谁在半夜劈柴还是偷偷砍树,正是困乏的时候,不当回事。

马叔似乎从梦中清醒,听得真切,感觉地面也在震动。心惊肉跳的他是信鬼神的,这声音仿佛鬼的脚步在临近。好奇心又驱使他壮着胆子要看个究竟。缓步寻声上前,用手电一照,赫然一个人躺在地上满脸是血。不知道是疼痛,还是愤恨,苍白的脸像鬼一样变了型。双手拿着斧头不停在敲地面,感觉有人来看还是默不作声,继续机械有节奏地不断捶打着。

马叔心惊胆战,撒开腿就狂奔,一溜烟边跑边声嘶竭力,声音变得怪怪地乱喊:“来人啦!来人啦,杀人了哇”就冲进家里慌忙锁上了门。邻居都被惊醒了,疑惑的人和被喊醒的人都起来了。男人们光着膀子冲出来,有的带上扫帚和铁锹,黑乎乎的啥也看不见,声响也停下来。

有人提着马灯,在七八米远的地方,惊恐万分不敢上前,看了不解,议论纷纷。马叔抽支烟压压惊,他老婆和孩子也都迷迷糊糊地醒来,他定了定神,叫他们别起来。看人们都出来,乱哄哄地,感觉没事。他又返回打着手电筒,手不停颤抖,光柱跟着乱晃。

这时躺在地上的人无声无息,马叔沙哑的声音说刚刚发生的事,让大家凑近了看。围上来的人看了又看,才认出是老沈,急着就叫围观的人快去找他婆娘。

不一会,他老婆奔过来低头一瞧,哭丧着脸大呼:“你个死鬼,杀千刀的!刚当个厂长,这么没用,被那个老姑娘害的,那个狐狸精跑到哪里去了,一定要给我抓回来剁成肉酱”。旁边有人道:“赶快送医院救命呀,你看他快没气了”。大伙慌忙火急地把老沈抬走了。

重新上床睡觉的人有的幸灾乐祸,有的考虑他们那一派没了牵头的了。都琢磨这人还不够狠,没一斧头把自己劈死,如果拿捏得不好,今后脑子就废了。

原来,万玉梅看不惯老沈嚣张,如果老沈当了厂长,她在这厂也待不下去了。老沈为了斗倒另一伙,顾不上生产,把厂里搞得乌烟瘴气,已经几个月发不出工资。万玉梅决定在要走之前做点事,领着一伙老老实实干活的人贴了老沈的毛笔大字写的通报。控诉他倒卖设备、贪污腐化、草菅人命。

老沈的成分本来就不是工人出身,有人来查老沈,据说他可能要进监狱。被老沈这一闹,事情搁置下来。几天后从医院回来,他成天用纱布包着头,躺在家里什么都不管,也不想见人。谁去看他也不知他是装聋卖傻,还是真的痴呆,搞得警察不好追究他。

九十年代末老沈还是那个厂里的头,派了个军队转业干部的做书记,防止他跑偏方向。那个转业干部了解到食品厂主要做烘糕和挂面。烘糕是晴川镇的特色产品,远销全国,世界各地夏口人的乡愁。清朝年间就是进献皇上妃子的贡品,当时晴川镇有三家做烘糕最好。其中就有老沈家的沈记,陈老爷子家的陈和记与万玉梅家的,陈和记还做挂面。

这沈记做的规模最大,在当时最时髦,还做面包等西式糕点。他们做烘糕选料都特别讲究,糯米是大应县的、桂花选自全国闻名的桂花之乡桂花镇,还有梅镇的上好黑芝麻和绵白糖。这种糕点薄薄的,色白如玉、甜而不腻、松酥爽口。

万玉梅祖上的万恒记也是其中的一家,兼做夏天解暑的酸梅汤。沈家和万家掌柜的因抽大烟和赌博败光了家产,只有陈和记坚持到最后成了百年老店。

但是这一糕点随时代变迁落伍了,人们更喜欢机器大生产出来的西式点心。人工做的量少,竞争不过后来居上的食品加工厂。公家想保护这个本地特色食品,于是将原来三家后人合在一起,出资买了机器并让他们研究怎么让烘糕适应现代化生产。

后来公家让老沈接管,生意一年不如一年。书记觉得这个地方很有干头,开始雄心勃勃。无奈老沈认为他这么积极,是来夺权的,不配合,改革的好机会稍纵即逝,最后破产了。前几年,听说老沈和人打麻将,自摸赢了个大和,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一推牌唱起了《尤三姐》:

荣宁二府人多少,

贞乱贤愚自有分。

我扫尽铅华甘素净,

白璧无瑕苦待君。

待得君来君不信,

错把夭桃列女贞。

还君宝剑悲声哽,

且借龙泉我要表寸心!

得意的他哈哈大笑倒在椅子上,似乎想让这个快乐凝固起来,一口气上不来就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