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窗帘半敞,灰蒙蒙的天光斜洒进来,将病房勾勒出一层冷色的边缘。空气中弥漫着药物的味道,连呼吸都带着压抑与沉重。
李瑾玥静静地站在病床前,手指微颤,掌心紧攥着一叠泛黄的纸页。那是她最后的底牌,是她藏在心底两年、从未敢提起的往事,是她不愿轻易揭开的伤疤。
她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只是盯着床上的男人。
苏孝宁倚靠在床头,面色苍白,眼神如封冻的湖面,深不见底。他没看她,只是目光落在窗外那片昏暗的天色中,仿佛整个人都被抽离了情绪。他像是在逃避,又像是在抗拒一切与“过去”有关的东西。
他沉默,沉得像一口古井,连回声都没有。
李瑾玥看着他,忽然觉得陌生。
这不是那个在雨夜里披着校服外套为她挡雨、咬牙为她撑腰的少年,也不是那个为她在片场撕破脸与导演争执、眼中只有她一人的男人。她眼前的苏孝宁,是被资本操控、被记忆肢解、被命运捏碎重塑后的影子。他不再认识她,而她却至今记得他的每一道眉眼、每一个细节。
“你看到的,不是真相。”她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像是喉咙中划出的一道刀痕,带着血的腥气与情绪的裂痕。
苏孝宁这才缓缓转过头,目光如冰刃般落在她脸上。
“不是?”他声音低沉,却透着讽刺的凉意,“那我看到的是什么?直播那天,你站在我不远处,看着我情绪崩溃,看着我跳下去,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李瑾玥,你告诉我,那不是事实?那不是你亲手把我推下去的?”
话语如刀,每一字都剐在她心口。
她的睫毛轻颤,眼眶迅速泛红,喉头仿佛被什么堵住。她强迫自己稳住呼吸,将那叠泛黄的纸页握得更紧。
“那是剪辑过的视频。”她用尽全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语气却依旧带着痛楚的锋芒,“你知道我当时说了什么吗?你根本不知道。他们把所有你需要听见的声音全部剪掉了……留下的,只是我那一句最冷漠的台词。”
她哽咽了一瞬,但依旧倔强地站直身子。
“你看到的,是他们想让你看到的。是这个行业最擅长制造的‘观众视角’,我被剪成了反派,被剪成了罪人,而真正想保护你的人,却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空气沉静了半秒。
而苏孝宁依旧没有回应,只是神情更冷了一分,那一瞬,他仿佛在挣扎,仿佛也在动摇。
“李瑾玥。”他嗤笑,“你以为你解释一句就能抹掉那段时间我经历的黑暗?我被困在一片空白里,醒来之后,你是所有人告诉我,‘不要再信的女人’。”
“那是因为他们在掩盖真相!”她几乎喊出声来,指着手中的纸页:“你以为我甘心沉默?你昏迷那晚,我差点闯进公司高层办公室,只为了把你那份病历抢回来,但我做不到……我一无所有,我只能退,我只能忍,我只能——”
“只能用冷眼看着我跳楼?”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戳中了伤口:“你保护我?你保护的方式,就是让所有人都相信我疯了,而你无动于衷?”
“我是在保护你!”她忽然大喊,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你知不知道你那时候签的合同是个陷阱?你如果退圈,不只是你,公司要你父母赔偿三千万,逼你去还他们的窟窿!”
苏孝宁猛地怔住,指尖微微颤抖。
“我接到了那通电话,”她哽咽,“他们说——‘想让他活命,就离他远点’。”
空气陷入死寂。
她喘着气,几乎说不出话来,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完这些话,而他,依旧沉默着。
她以为他会震惊,会愧疚,会……哪怕只是一丝的软化。
可最终,他只说了一句:
“你保护的方式,太残忍了。”
那一刻,她笑了,笑得如泣如诉,眼泪顺着脸颊滴落。
“那你告诉我……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李瑾玥没有等来回应。
苏孝宁依旧坐在那里,眉眼淡漠,像是听了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长篇独白。空气仿佛被这场沉默冻住了,窗外的风也停在某个注视的瞬间,天光斜照在他侧脸上,将他那原本苍白的面容衬出一种不容靠近的清冷。
“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信?”她声音发涩,眼中透出一丝荒凉,“我把我最后一点尊严都拿出来了,你还是觉得我是来作秀的,是来博你同情的?”
他没有否认,只轻声道:“你太擅长演戏了,李瑾玥。我无法分辨,这是不是你又一次,提前写好的剧本。”
这一句,如刀子捅入她心口。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不要崩溃。片刻后,她转身,从随身包里拿出一个小纸袋,缓缓放到他床头。
“你可以不信我,但至少看一眼这个。”
苏孝宁低头望去,那是一份残旧的传真纸,上面时间戳赫然显示为两年前,来自某经纪公司内部审查表——其中一栏写着:
“如目标艺人(苏某)违反协议,需由其直系亲属承担500万风险担保金,及‘公共形象影响损失费’。”
下方还有李瑾玥的签字,潦草但真实。
“你还觉得……我是在作秀?”她轻声问。
苏孝宁的喉结动了动,指尖不自觉地轻触那一纸文件。他的心仿佛被人撕开了一条缝,记忆的碎片像水流一样从那缝隙涌入——
他记起她曾在某个夜里抱着他,轻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
记起她直播后台那一瞬,明明眼圈通红却强忍情绪说出“我们只是朋友”的冷语。
记起她送他离开演播室前那一记眼神,藏着撕心裂肺的挣扎。
那不是冷漠,那是刻意压抑。
他心跳猛然一顿,抬眸望向她,却看见她早已转身离开,背影倔强而孤绝。
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这一切,他或许真的错了。
可他还未完全回忆起真相,也不敢轻易放下那些痛苦堆积出的防备。多年沉默换来的不是坦白,而是撕裂;真相揭晓时,他的心却早已千疮百孔。
病房再次归于沉寂,窗外风起,雨点开始砸落玻璃,似是替人哭泣。
半晌,他忽然喃喃出声,语气低沉且复杂:
“……如果你早点说出来,是不是,一切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而门外那道背影,却早已淹没在人群与闪光灯的洪流中,无声无息地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