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瑾玥赶到现场时，地上的血迹已经被雨水冲刷，救护车的尾灯早已远去。
有人在旁低声议论“尸体”这个词，她听见了，指尖一颤，脸上的血色仿佛被刀片一层一层削去，惨白得近乎透明。
她什么都没说，径直奔向医院。
医院门外早已被挤得水泄不通，摄像机、长麦克风、各路媒体记者嗷嗷叫着想冲进去，几乎引发踩踏事件。
警车的鸣笛声夹杂在人声中，更添混乱。
经纪人陆启言死死拽住李瑾玥的胳膊：“你疯了吗？现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医院门口，你想把全网的枪口都对准你？”
“他死了。”
李瑾玥的声音几乎没有起伏，却带着让人不敢违逆的力量，“我要去见他。”
陆启言还想说什么，可李瑾玥已一把甩开他，低头冲进人群，避开主路，从侧门小道钻了进去。
她一路快步穿过长廊，眼睛却死死盯着前方那扇紧闭的铁门。
太平间的门冷冰冰地立在那里，像是无声的审判台。
她刚要靠近，一道熟悉却异常冷静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你来晚了。”
李瑾玥一抬头，沈庄颜正靠在门边，手里捏着一份还未封口的档案袋，眼神不再玩世不恭，也不再是剧组那个吊儿郎当的女二。
“你不该来。”
沈庄颜缓缓走上前，一只手稳稳按在李瑾玥的肩膀上，不容置疑地将她挡在门外。
李瑾玥视线越过她，看见白布下垂出的手腕，骨节分明，银色链坠在腕间，反射出刺眼的光。
她胸口像是被人狠狠击了一拳，整个人踉跄着退了一步，声音轻得像尘埃。
“苏孝宁……”
沈庄颜没有动，只是静静看着她，眼神中多了点复杂，说不清是愧疚还是怒火。
白布下的他，一动不动。
那条银手链，是他最早在游戏《云梦江湖》中送给“她”的同款纪念周边。
哪怕她成了顶流，也没换过。
李瑾玥低头，再抬眼，眼中已经泛起血丝。
她走上前，一字一句，像是誓言，也像是赎罪。
“我要带他走。”
沈庄颜没有让开，反而眉眼冷下来。
“带他走？”她像是听见什么荒谬的笑话，一步逼近，“你拿什么资格带他走？”
李瑾玥被这句话钉在原地。
沈庄颜从文件袋中抽出一叠纸，猛地砸在她胸口，碎片散落一地，在洁白的走廊上泛着冷光。
“你自己看看。”她的声音也冷，“这些，是他留给你的全部。”
李瑾玥低头，手有些僵硬地拾起那些纸页。
是微博截图。
一条接一条，整整五年，从她刚开始跑龙套那年，到最近她的翻红。
【早安呀！今天也要加油哦～】
【你那场骑马戏我看了三遍，好飒！你要是有一天站上颁奖台，我一定第一个给你打call！】
【我今天也好累，但看到你发自拍，突然就有力气了……】
……
那些留言大多没有回应，甚至她从未知道它们存在过。
她翻过一张纸，是一个名叫【酒旧人】的小号。
一条条评论，热烈又克制，像一个始终保持距离却无比真挚的爱人。
五年前的第一条留言：“你好呀，我是卿酒歌的第一批粉丝，你在游戏里很厉害，在生活里也要一直厉害下去。”
李瑾玥眼睫低垂，几乎遮住了整个视线。她的手慢慢颤抖，那些留言像子弹，一发发精准射进她的心口。
那些年，他从来没有消失。
只是变成了无数个默默守在屏幕后的影子，一点一点，把她捧上了如今的位置。
而她——
什么都不知道。
李瑾玥的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攥着那几页纸。
五指间布满了纸张的折痕，像血脉一样密集蔓延。
“对不起……”她声音低哑。
沈庄颜终于移开了目光，神色复杂又疲倦。
“苏孝宁活得太累了。”她缓缓开口，“他那么骄傲的人，连死都要亲手结束，才不会被别人带着羞辱活着。”
“当初他离开你，也是因为男人的尊严，而不是不爱你！”
“况且他没有离开你，只是在你不知道的地方默默的支持你。你恐怕还不知道，你翻红的第一部剧，就是他变卖了所有家产，给你投资的吧？”
李瑾玥闭上眼。
他早就在用尽全力靠近她，只是她，一次次错过，甚至还在错怪他！
【早安，苏孝宁，今天也要加油哦。】
【晚安瑾玥，好久没看到你发动态了，一定很忙吧，别累坏自己。】
【你演的那部电影我看了，真的超棒的！】
沈庄颜将一张张纸铺在桌面，那些截图和微博记录如潮水般袭来，猝不及防地砸进李瑾玥的眼里。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对话记录，每一条署名都是不同的小号，每一个账号都围绕着“酒”、“孝”、“歌”这些关键字拼凑，几乎没有重复的。
李瑾玥愣愣地看着那些熟悉却又陌生的ID，那些曾经在深夜陪着她互动的账号，那些曾经以为只是路人刷存在感的评论，现在全部集中在一起，连成了她从未看清的另一种情绪洪流。
那些账号，从五年前开始，每天早安、晚安不曾断过。
每条微博、每次直播、每个小剧照、每场影评，甚至包括她转发的公益活动，她都会第一时间出现，帮她点赞、转发、留言、盖楼，仿佛用尽全力，也要替她撑起一片星海。
她以为那只是无名粉丝的追星狂热。
她甚至从没点开看过那个叫“月下浮灯”的小号给她发的无数条私信。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那些看似碎碎念的日常问候，其实藏着一个人忍耐着痛苦孤独、竭力不让她知道的执念。
【我们家李瑾玥演技真的很好，希望更多人认识她！】
【李瑾玥本人，值得大家喜欢。】
微博上还有她拍下的照片，是剧组外的落雪，是她背影下的灯光，是一碗泡面配上寥寥几句：“今天你拍夜戏，我陪你吃夜宵。”
那不是粉丝能做到的细腻——那是某种无法诉诸言语的深情。
沈庄颜轻轻将这些资料往前推了推，目光沉静如水：“这些，是他没说出口的那些话。”
她低声补充：“苏孝宁……从来没有炫耀过半句，说自己为你做过这些。”
而李瑾玥，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她指尖紧扣那张照片，骨节泛白。
这世上最狠的不是背叛，是你以为被抛弃，其实从未被放下。
而她……竟是亲手将他从那个世界，推了出去。
就在李瑾玥沉默之际，兰姐忽然低声开口，嗓音微颤：“我一直以为他只是说家里困难……但这些我从没听他提起过……”
庄扬抬起眼，看着她：“你不知道，是因为他不想让你知道。”
她顿了顿，声音沉稳而清晰：“我查过他的过往。”
空气仿佛在此刻凝滞。
“他父亲在五年前投资失败，被人骗得血本无归，整个苏氏集团轰然崩塌，欠了一屁股债。你们约好见面的那天，他父亲在公司楼顶跳了下来，当场毙命，也有说是出的车祸，但结果都一样，死了。”
“而他母亲，亲眼看着那一幕，当场疯了。”
说到这里，庄扬停顿片刻，目光落在不远处那扇通往停尸间的门上，沉默几秒后收回视线：“从那之后，他一夜长大。所有亲人都倒下了，债务像海啸一样压过来，他却连情绪崩溃的时间都没有。”
“他把自己卖给公司，签下卖身合同，接烂戏、跑商业、陪笑脸，一边背债一边……一边还要当你忠实的影迷。”
李瑾玥猛地抬头，整张脸苍白得像纸。
那日，她站在片场等他。
他没有来，她失望透顶，觉得他是个善变薄情的男人，从此便对他不闻不问。
可现实是——他那天正站在父亲的血泊边，抱着疯癫的母亲，一身狼狈，无助且痛苦！
那身他一直穿的灰色外套，是她当年随口送出的情侣款，他小心收好，从不提起。
她曾以为他离自己而去，是因为名利变心；现在才知道，是命运亲手撕裂了她的一切。
“他经历了这么多，从来没告诉过我半个字。”
李瑾玥低声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在控诉自己。
她不该不问。
她不该只相信自己看到的表象。
她不该——在他最孤立无援的时候，说出那些伤人的话。
庄扬看着她：“你一直说他是个戏精，是个蹭热度的男人，是个唯利是图一心向红的男人，你甚至告诉导演，他不适合拍那部电影，逼他离开剧组。”
“现在，他真的不在了，你满意了吗？”
李瑾玥脑海中一片混乱，像有一万根针同时刺入神经，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觉得胸口压得快喘不过气。
她的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沉默中，一名西装笔挺的律师走来，走向兰姐，低声耳语几句。
兰姐脸色一变：“不，不行……他怎么会把名下财产……都转给她？”
李瑾玥猛然抬头。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