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听着周梵音带着几分急切的询问，目光从那块珐琅彩蔷薇怀表上挪开，落回她略显紧张的脸上。
他将那小巧的怀表托在掌心，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微凉的珐琅表面，那上面绘制的蔷薇图案，在午后的光线下，色彩浓郁却不失雅致，仿佛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旧日芬芳。
院子里，黄良等人已经识趣地退到一旁，低声点算着今日的收获，声音细碎，却也反衬出此刻陈元与周梵音之间那份微妙的安静。
陈元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平缓。
“周小姐好眼力。”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那块表。
“这块表确实不错，有些年头了，是块瑞士货，里面的机芯工艺也讲究。”
他没有直接回答卖不卖，反而先肯定了周梵音的眼光，也点出了这块表的来历不凡。
周梵音的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
陈先生寥寥几句，便将这表的珍贵之处点明，更让她觉得此物难得。
那份喜爱，如同藤蔓一般，在心底迅速滋长，缠绕得她有些透不过气。
她越看那表，越觉得它就是为自己而生的一般。
“那陈先生，您愿意出让吗？”
她忍不住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价格……价格好商量。”
这话说出口，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孟浪。
在这个年代，一个姑娘家，如此主动地要买一个年轻男子的东西，还说出“价格好商量”这样的话，若是传出去，怕是会惹人闲话。
可她实在太喜欢了。
陈元看着她那双清澈眼眸中毫不掩饰的渴望，心中已有了计较。
他沉吟片刻，那短暂的沉默，对周梵音而言，却仿佛被拉得很长。
院子里的蝉鸣声，此刻也显得格外清晰。
终于，陈元开口，报出了一个数字，一个在当时堪称天价的数字。
“这块表，三百块。”
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周梵音心中激起了千层浪。
“三百？！”
周梵音失声惊呼，白皙的小脸瞬间失了血色，显得有些苍白。
三百块！
这个数字，对于普通工人家庭而言，几乎是一整年不吃不喝的工资了。
就算她家境尚可，母亲周淑芬在街道工厂有些职位，平日里能给她些零花钱，但三百块，也绝对是一笔需要她倾囊而出，甚至还可能不够的巨款。
她被这个价格彻底吓到了。
那份强烈的喜爱，此刻被三百块这个冰冷的数字狠狠地压制住。
她眼中满是喜爱，却又掺杂着浓浓的不舍与为难。
这块表，她是一眼就相中了，可这价格……
她犹豫地看着陈元，又看看他掌中那块精致的怀表，蔷薇图案依旧美丽，却仿佛带上了一层遥不可及的光环。
陈元见她神色变幻，也不催促，只是将那怀表又轻轻掂了掂，语气依旧平淡。
“好东西自然有它的价值。”
“周小姐如果觉得不值，那就算了，我留着自己收藏也不错。”
他这话说得云淡风轻，仿佛这桩买卖成与不成，对他而言都无所谓。
这副可卖可不卖的姿态，反而像一把小火，再次点燃了周梵音心中将熄的渴望。
若是错过了，以后怕是再也遇不到这样合心意的东西了。
陈先生也说了，他自己收藏也不错，可见这东西在他眼中也是珍品。
周梵音咬了咬微有些发白的嘴唇，脑中快速盘算着。
自己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零花钱，还有母亲之前给的一些压岁钱，东拼西凑一下，或许……或许能够。
她实在太喜欢这块表了，那种从心底里涌出的喜爱，让她难以割舍。
最终，那份强烈的占有欲战胜了理智。
“好！三百就三百，我要了！”
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语气带着一丝豁出去的决绝。
她从随身带着的那个小布包里，开始往外掏钱。
那钱，多是些零散的票子，一元、两元、五元的，还有些毛票，被她细心地叠放着。
她数得很认真，小脸上满是郑重。
陈元看着她略显笨拙地数着钱，那些带着体温的旧钞票在他眼中，逐渐汇聚成一笔不小的财富。
当周梵音将凑齐的三百块钱，有些手抖地递给陈元时，她的眼神中，既有花费巨款后的心疼，更有得到心爱之物的无尽喜悦。
陈元平静地接过钱，没有多余的客套，只是当着她的面，将那块珐琅彩蔷薇怀表用干净的手帕仔细包好，然后递到她手中。
周梵音双手接过，如获至宝一般紧紧捧在胸前。
她此刻看向陈元的眼神，除了感激，更多了几分敬畏。
这个住在自家院子里的年轻人，平日里看着沉默寡言，没想到竟有如此手段，也藏着这等好东西。
他，真是深不可测。
交易完成，周梵音捏着那份沉甸甸的“宝贝”，脸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匆匆告辞回家。
她一进家门，就被几个姐妹围了上来。
当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手帕，露出那块精美的珐琅彩怀表时，周家几个年纪相仿的姑娘们，顿时发出一阵阵低低的惊呼。
“呀！大姐，这表真好看！”
“这是什么花？画得跟真的一样！”
“这颜色配得绝了！”
她们围着那块表，啧啧称奇，这个摸摸，那个看看，都是爱不释手。
周梵音看着姐妹们羡慕的眼神，心中的那点因为花钱而产生的肉痛，也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得意与欢喜。
周淑芬从里屋出来，看到女儿们围作一团，便问了一句。
当她得知大女儿周梵音竟然花了足足三百块钱，从那个租客陈元手里买了这么一块旧怀表时，也是大吃一惊。
三百块！
她一个月工资才多少？
这陈元，一个收破烂的，怎么就能把东西卖出这种天价？
女儿也是，平日里看着稳重，怎么这次就这么冲动？
可当她看到女儿手中那块怀表时，也不得不承认，那确实是件精致的物件，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贵气。
周淑芬对陈元这个人，不由得更加好奇了。
这个年轻人，先是出手阔绰，毫不犹豫地租下她家的大院子，如今又能让一向懂事的大女儿心甘情愿地花大价钱买他的旧东西。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难道真是走了什么运，淘换到了什么宝贝不成？
这天夜里，周淑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床前。
她的脑海中，不时浮现出陈元那张年轻却异常沉稳的脸，尤其是他那双眼睛，平静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一般。
她隐隐有种预感，这个叫陈元的年轻人，绝不简单。
他的出现，或许会给她们这个平静的家，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改变。
是好是坏，她一时也说不清楚，心中只觉得有些不踏实，又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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