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保密单位图书馆,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灰尘和一种无形的、令人屏息的肃穆。
高高的书架像沉默的卫兵,投下深邃的阴影。
光线从高处狭窄的窗户透进来,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切割出几道惨白的光带。
耀振国像个潜入敌营的间谍,背脊紧贴着冰凉的书架,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他手里紧紧攥着几张刚用铅笔头(依旧是捡的)抄录下来的、关于钢材冶炼和热处理的关键参数——这是他用系统提供的铬钼钢配方结合1958年现有高炉条件,在脑子里推演了无数次后,认为最可能接近成功的配比和工艺路线。
“铬含量0.8-1.2%,钼0.15-0.3%…高温淬火后中温回火…炉温控制是关键…”他默念着,心跳如鼓。
这些数字,是他对抗“荧光绿毛发”命运的唯一希望!必须在循环里反复验证!而验证的第一步,就是找到支撑这些参数的理论依据,或者至少找到类似的案例,好让他上交“梦中学艺”的成果时,显得不那么像天方夜谭。
他竖起耳朵,捕捉着图书馆里唯一的声响——管理员老张头那轻微、规律、如同某种背景白噪音的鼾声。
确认安全后,他才敢小心翼翼地移动脚步,像一只壁虎,沿着书架间的狭窄通道,朝着更深处、那些标着“材料冶金类”的禁区挪动。
这里的书更厚,灰尘更重,空气也更凝滞。他目标明确地停在一个书架前,踮起脚,试图够到最顶层一本厚得像砖头的《合金钢冶炼工艺(1954年版)》。指尖刚碰到粗糙的书脊…
“咳。”
一声极轻、极冷,仿佛冰珠落地的咳嗽声,毫无预兆地从他身后响起。
耀振国浑身汗毛瞬间倒竖!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他像被施了定身法,保持着踮脚伸臂的滑稽姿势,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阴影里,站着一个年轻女子。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但干净整洁的深蓝色工装,身姿笔挺,像一棵峭壁上的青松。两条乌黑的麻花辫整齐地垂在肩前。
脸上没什么表情,皮肤是那种久不见阳光的、带着书卷气的白皙。
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如同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此刻正透过镜片,平静地、锐利地、带着审视一切的穿透力,牢牢地锁定在他身上。
没有愤怒,没有好奇,只有一种纯粹到令人心头发毛的、冰冷的探究。
是肖芬仪!耀振国脑子里瞬间闪过这个名字。
在无数次循环的碎片信息里,他知道保密单位技术科新调来了一个“很厉害、很冷、很不好说话”的女技术员,姓肖。
但之前他浑浑噩噩,从未在意过。
“你是哪个部门的?”肖芬仪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清冷,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这里不对普通技术员开放。你的证件。”
证件?耀振国心里咯噔一下。
他哪有什么证件?他是靠王副厂长那张“天才(梦授)”的脸刷进来的!管理员老张头睡迷糊了才没细查!
“我…我是红星厂的耀振国…”他赶紧放下手臂,转过身,努力挤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是…是王厂长让我来…来学习的!对!学习新技术!”他试图用王副厂长当挡箭牌。
“耀振国?”肖芬仪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似乎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显微镜和探测器的事迹显然传到了这里),但审视的意味丝毫没有减弱。“王厂长的批示文件呢?进馆登记簿上为什么没有你的名字?”
“批示…文件?”耀振国额头开始冒汗,“这个…王厂长口头说的…比较急…张师傅他…他可能忘了登记…”他指了指还在打鼾的管理员。
肖芬仪的视线扫过老张头,又落回耀振国脸上,停留在他额头细密的汗珠和眼神深处那一闪而逝的慌乱上。
她没有再追问文件,而是向前走了半步,目光越过耀振国的肩膀,精准地落在了他刚才试图去拿的那本《合金钢冶炼工艺》上。
“你在看冶金书?”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中要害,“红星光学仪器厂,什么时候需要研究合金钢冶炼了?你们不是做镜片和铜疙瘩探测器的吗?”她的语气里听不出嘲讽,只有纯粹的、逻辑上的疑问,却比嘲讽更让耀振国难堪。
“呃…这个…”耀振国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编造一个合理的理由,“王厂长说…要…要拓宽思路!对!光学仪器也需要高强度材料支撑嘛!比如…比如镜筒支架…要更硬更轻…”他越说越小声,自己都觉得这理由牵强得离谱。
肖芬仪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耀振国,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他脑子里那些混乱的念头。图书馆里安静得可怕,只有老张头细微的鼾声,此刻听起来像催命的鼓点。
几秒钟后,就在耀振国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压力压垮时,肖芬仪再次开口了。这一次,她的声音更冷,问题更加刁钻致命:
“耀振国同志,”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既然你在研究材料强度,那么,请解释一下,铬元素在合金钢中的作用机理是什么?钼元素除了提高热强性,在抑制回火脆性方面,其作用机制与铬有何协同或拮抗效应?”
轰!
耀振国感觉自己的脑子像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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