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零年。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与草根腐烂的霉味。
饥饿是刻在每个人骨子里的印记。
绝望如同浓雾,笼罩着广袤的土地。
苏城佝偻着身子,破旧的衣衫紧贴着消瘦的骨架,腹中空空如也,每一下呼吸都带着一丝寒意。
他的眼神,却不像这具身体一般虚弱。
那双眼睛锐利,冷静,仿佛能穿透这时代的阴霾,审视着周遭的一切。
逃荒的人群如同失控的潮水,漫无目的地涌动。
苏城凭借着一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机警,在混乱中艰难穿行,避开那些麻木或疯狂的面孔。
忽然,前方一阵骚动。
几声惊呼夹杂着焦急的呼喊刺破了沉闷。
他循声望去,只见几名穿着干部服饰,却同样面带风尘的男女,正围着一个躺倒在地的人影手足无措。
那人脸色灰败,嘴角溢出血沫,胸口衣襟已被鲜血染红大片,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杨厂长!”
“老杨,你醒醒啊!”
同行者的呼唤带着哭腔,他们的慌乱与无助清晰可见。
有人胡乱地按压着伤者的胸口,有人则徒劳地擦拭着他脸上的血污。
苏城瞳孔微微一缩。
杨厂长?
这个称呼,在这个年代,分量不轻。
他拨开一个试图阻拦的年轻人,蹲下身。
那人衣着相对整齐,眉宇间带着焦躁,显然是伤者的下属。
“你个半大小子,别添乱!”
那人不耐烦地挥手。
苏城没有理会。
他的手指轻轻搭在杨厂长颈侧的脉搏上,闭目凝神。
随即,又凑近,鼻翼微动,仔细嗅闻伤者呼出的气息,观察其面色与舌苔。
前世数十年的中医浸淫,早已化为本能。
“外伤出血,肋骨应有断裂。但更凶险的,是内腑沉疴旧疾并发。”
苏城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周围的吵嚷瞬间一滞。
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向他,充满了惊疑。
“你……你说什么胡话?”
先前呵斥他的年轻人瞪大了眼睛。
“我们厂长身体一向硬朗,哪来的旧疾!”
另一个年纪稍长,看似秘书模样的人也急忙反驳,只是语气中已带上了一丝不确定。
他们只看到触目惊心的外伤,却不知更深层的危机。
苏城心中了然,这便是信息不对等带来的机会。
他没有争辩。
杨厂长的呼吸愈发微弱,脸色从灰败转向青紫。
时间不等人。
“再拖延,神仙难救。”
苏城淡淡开口,目光扫过众人焦灼而开始动摇的脸。
救人,是此刻唯一的念头。
更是他苏城,在这个陌生而残酷的世界里,抓住一线生机的唯一稻草。
他清楚,这个时代,一个有分量的靠山,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食物,意味着安稳,意味着……活下去,并且活得更好。
“你……你真有办法?”
秘书模样的人声音有些颤抖,看着苏城年轻的面庞,又看看气息奄奄的杨厂长,陷入了剧烈的挣扎。
苏城不再多言。
他从贴身衣物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
打开,里面是几根长短不一的银针,还有一些碾碎的干草药末。
这是他穿越过来后,凭借记忆和运气,艰难搜集到的一点点家当。
他捻起一根最细的银针,在火柴上燎过,手法沉稳,没有丝毫犹豫,准确刺入杨厂长胸腹间的几处大穴。
周围的人屏住了呼吸。
看着那细长的银针没入,他们心中既有最后一丝希望,也有孤注一掷的恐惧。
苏城的额角渗出细汗,精神高度集中。
每一针的深浅,捻转,都关乎性命。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与他此刻褴褛的衣衫,瘦弱的身形,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片刻后,他拔出银针,又将一些药末用清水调和,撬开杨厂长的牙关,小心翼翼地灌了下去。
那些随行人员只知道杨厂长受了重创,对于苏城口中的“沉疴旧疾”,他们将信将疑。
他们更不知道,苏城不仅看出了那隐疾的根源,脑中已然有了后续根治的完整方略。
这,才是他最大的倚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空气仿佛凝固。
突然,一声轻微的呻吟。
杨厂长原本紧闭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他的眼神先是迷茫,随即聚焦,感受着身体的变化。
胸口的剧痛似乎减轻了许多,呼吸也顺畅了不少,一股暖流从小腹升起,驱散了部分寒意与虚弱。
“我……我还活着?”
杨厂长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转头,看到了蹲在身旁的苏城,一个面黄肌瘦却眼神明亮的少年。
“是……是你救了我?”
“杨厂长,您感觉怎么样?”
秘书抢先一步,关切地问。
杨厂长没有立刻回答,他深吸一口气,竟感到一种久违的舒畅,仿佛搬开了常年压在胸口的一块巨石。
那困扰他多年的胸闷气短,在此刻竟奇迹般地缓解了大半。
这绝不仅仅是外伤救治那么简单。
他猛地看向苏城,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小同志,不,小神医!”
杨厂长挣扎着想坐起来,被苏城轻轻按住。
“大恩不言谢!你救了我的命啊!”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哽咽,眼角泛起了泪光。
苏城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命运的齿轮,似乎从这一刻起,朝着一个全新的方向,缓缓转动。
“小神医,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杨厂长急切地问,生怕这个救命恩人跑了。
“苏城。暂时……没有家。”
苏城如实回答。
杨厂长闻言,更是心生怜悯与敬佩。
如此年纪,身怀绝技,却颠沛流离。
他当机立断,语气郑重。
“苏城同志,不,苏老弟!跟我回城里去!回红星轧钢厂!我杨某人说话算话,保你和你家人往后衣食无忧,再不受这颠沛之苦!”
这承诺,在1960年,重逾千斤。
苏城迎着杨厂长恳切的目光,缓缓点头。
他的视线越过眼前这些激动的人群,投向远方。
那里,是模糊的城市轮廓。
城里,有无数的院落。
那些被称为四合院的地方,青砖灰瓦,自成一方天地。
每一个院子里,都住着几户甚至十几户人家,邻里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关系盘根错节,既有守望相助的温情,也少不了鸡毛蒜皮的算计,东家长李家短的议论。
是非,利益,人情,世故,都浓缩在一方小小的庭院之中。
那将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也是一个全新的战场。
苏城嘴角微微上扬。
四合院,我苏城,来了!
他将不仅仅是在那里生存下去。
他要凭着这一身医术,凭着领先这个时代的认知,在那里,活出个人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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