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秋。
夜幕像一块沉重的黑布,死死地压在大地上。
一辆绿皮火车发出疲惫的喘息,钢铁车轮碾过铁轨,发出单调而固执的“咣当”声,缓慢地向着黑夜深处前行。
车厢内,一股浓重的气味几乎凝成了实质。
那是汗液的酸馊,劣质卷烟的辛辣,还有煤炭不完全燃烧后呛人的烟尘,三者混合在一起,钻进每一个人的鼻腔。
大多数旅客早已不堪旅途的劳顿,在硬邦邦的木质座椅上陷入沉睡。
他们的脑袋随着火车的颠簸,如同失去了提线的木偶,有节奏地左右摇晃。
靠窗的位置,一个身穿半旧军装的年轻人却毫无睡意。
他叫易中山。
他的双眼直直地刺向窗外,那里只有飞速倒退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目光空洞,显得有些呆滞。
这具身体,还属于那个二十四岁的年轻军人。
但盘踞在这具躯壳里的灵魂,却属于另一个时空,属于一个名叫蒋帆的社畜。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还是一个程序员,为了一个紧急的项目上线,已经连续熬了三个通宵。
当他最终趴在冰冷的键盘上,眼皮再也无法抬起,意识沉入黑暗。
再次睁开眼时,人就已经在这趟开往京城的火车上了。
此刻,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记忆,正像两头凶猛的野兽,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地撕咬、冲撞,试图将对方吞噬,最终却混乱地纠缠融合。
前世的自己,蒋帆,一个再标准不过的“社畜”。
三十多岁,在大城市的高级写字楼里,过着被称作“福报”的996生活。
他每天面对的,是无穷无尽的代码,是永远也改不完的客户需求,还有镜子里一天比一天稀疏的头发。
长期的亚健康,让他的身体早早亮起了红灯。
最终,在一次无休止的加班后,如同被耗尽了电量的电池,猝然长逝。
而这具身体的主人,易中山,则活在另一个完全相反的极端。
他生于战火。
长于炮火。
年纪轻轻便投身军旅,在冰天雪地的朝鲜战场上,摸爬滚打了整整几年。
他凭着一股子悍不畏死的冲劲,还有在生死之间磨练出的过硬军事素质,立下了赫赫战功。
如今,战争的硝烟已经散去。
他选择了转业,带着部队的安排,也带着对和平生活的憧憬,踏上了这列北上的火车。
“1958年……”
易中山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个年份,一股冰冷的、巨大的紧迫感,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是一个熟读历史的后来者。
他无比清楚地知道,从明年开始,一场席卷全国的巨大挑战,即将来临。
那长达三年的困难时期,会让“吃饱饭”这件最基本、最天经地义的事情,都变成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
不过,挑战的背后,也往往隐藏着机遇。
他感受着这具年轻身体里那股奔腾不息的力量,缓缓攥紧了拳头。
掌心传来坚实有力的触感。
这副身躯,比他前世那具被酒精、熬夜、外卖彻底掏空的亚健康躯体,强了不止一百倍。
更何况,他还有一个无比闪亮的光环。
“归国军人”。
“战斗英雄”。
在这个英雄辈出,也最崇敬英雄的年代,这无疑是一张最强大的护身符。
“至少,我再也不用去面对那些该死的需求,也不用再听那些老板画出来的、永远也吃不到的大饼了。”
蒋帆,不,现在的易中山,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找了个去上厕所的借口,费力地挤过狭窄的过道。
火车上的厕所狭小、简陋。
铁皮墙壁上挂着一面小镜子,镜面因为经年累月的擦拭与水汽侵蚀,已经模糊发黄。
易中山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一张年轻、坚毅、却又无比陌生的脸庞,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映入他的眼帘。
这张脸算不上多么英俊,但轮廓分明,如同刀削斧凿。
一双眼睛尤其引人注目,深邃,明亮,透着一股军人特有的锐利锋芒。
长期在战场上生死磨砺出的精、气、神,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英武不凡的气质。
这,就是我的新身份。
他对着镜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鼓胀,仿佛要将过去三十多年属于蒋帆的一切,都从肺里彻底吐出去。
他注视着镜中那个年轻的军人。
眼神从最初的迷茫、撕裂,逐渐变得清澈,最终化为一种不容动摇的坚定。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郑重地宣告:
“你好,从今天起,我叫易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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