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四合院的宁静就被一阵沉闷的引擎轰鸣声彻底打破。
一辆解放牌卡车，车身还印着“红星机械总厂”的醒目大字，缓缓地、小心翼翼地从大门开了进来，停在了中院的空地上。
这动静，不亚于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各家各户的窗帘后面，瞬间多出了好几双窥探的眼睛。
前院的阎埠贵推了推眼镜，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厂里的车都开来了？这易中山的面子，可真是不小啊。”
中院的贾张氏更是直接，隔着窗户就撇着嘴，酸溜溜地念叨。
“显摆什么呀，不就是修个破房子，还弄这么大阵仗，公家的车说用就用，肯定不是什么正经来路！”
车门“嘎吱”一声打开，一个身材壮实、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跳了下来。
他正是机械总厂工程队的队长，张伟。
紧随其后，七八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工人也纷纷下车，他们手里拿着工具，身上带着一股子工地上特有的汗水与尘土混合的气息。
张伟环顾四周，目光最终锁定在后院门口站着的那个年轻人身上。
他快步走上前，脸上堆起十分热情的笑容，主动伸出粗糙的大手。
这态度，是王德发厂长亲自电话里千叮万嘱的。
“您就是易工吧？”
“哎呀，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
张伟的声音洪亮，态度客气得甚至有些夸张。
“厂长特意交代了，您的事就是我们工程队最重要的事。您就瞧好吧，我们保证把您的新家，弄得漂漂亮亮的，绝对让您满意！”
易中山神色平静，没有因为对方的热情而有丝毫的飘飘然。
他伸手与张伟握了握，手上的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张队，你们辛苦了。”
“这老房子问题多，接下来要麻烦大家了。”
他没有像一般人那样，客套几句就当起了甩手掌柜。
他转身，直接带着工人们进了后院那两间空置已久的屋子。
“走，咱们先进去看看现场。”
工人们鱼贯而入，一进屋，一股常年无人居住的霉味扑面而来。
张伟皱了皱眉，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
这活儿不难，无非就是铲掉墙皮，重新抹灰，刷上涂料，再检查一下门窗和屋顶漏不漏水，标准的翻新流程。
他正准备大手一挥，让工人们按照老规矩开干。
易中山的声音却不疾不徐地响起了。
他仿佛没有看到工人们脸上那种“我们是专业的，你别瞎指挥”的表情，径直走到了墙角。
“张队，你看，这屋里的电线都老化了，肯定要全部更换。”
“我的想法是，咱们别走明线了。”
他顿了顿，伸手指着墙壁。
“咱们沿着墙角开一道浅槽，把电线套上绝缘管，埋进去，然后再用水泥抹平。这样既美观，也绝对安全，老鼠都咬不着，以后万一要检修，也知道线路的走向，方便得很。”
“暗线槽？”
张伟愣了一下。
这个词他听过，一般都是给大领导的办公室或者新建的苏式楼房搞的，一个大杂院里的平房，谁会这么费事？
他手底下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电工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那得多费多少功夫啊，还得开槽，还得抹平……”
易中山像是没听见，继续说道。
“还有厨房。”
他走到计划做厨房的耳房，指着预留的下水口位置。
“这里的下水管道，不能直接一根管子通下去。”
“最好在下面设计一个沉水弯，做成U形或者S形。”
说着，他直接蹲下身，用一截木炭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画出了一个清晰的U形管道示意图。
“这样一来，管道里永远会存着一小段水，形成一道水封。下水道里的臭气、蟑螂、小飞虫，就全都被这道水封给挡在外面了，一丁点都返不上来。”
这番话一出，整个屋子里的工人都安静了。
刚才还觉得他多此一举的电工，此刻也张大了嘴巴，怔怔地看着地上的那个简单却又无比巧妙的图示。
他们干了半辈子工程，接过无数次下水道堵塞、返臭的维修活，却从来没人想过，一个简单的弯曲，就能从根源上解决这个大难题。
这已经不是指点了，这简直就是在给他们这些老师傅上课！
张伟的眼神彻底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客气和尊敬，有八成是看在王德发厂长的面子上。
那么现在，这股尊敬，是完完全全发自内心，针对易中山这个人的。
这位“易工”，肚子里是真有货啊！
可真正让所有人彻底服气的，还在后面。
易中山走到里屋，目光在房梁上来回扫视，最后停在了主梁中间的一个位置。
那地方光线昏暗，布满了灰尘和蛛网，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张队，麻烦，能借个梯子吗？”
一个工人立刻搬来了梯子。
易中山没有丝毫犹豫，踩着梯子就爬了上去。
他凑近那根粗壮的房梁，用手拂去厚厚的积灰，然后用手指在木头表面仔细地敲了敲，侧耳倾听着回声。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仰着头，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
片刻之后，易中山从梯子上下来，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张队，你们来看。”
他指向刚才检查的位置。
“那根主梁上，有一道非常细微的隐藏裂缝。”
“什么？裂缝？”
张伟心里一惊，赶紧自己也爬上梯子查看。
果然，在他用袖子擦干净的木梁表面，一道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头发丝般的裂缝，赫然出现在眼前。
如果不是易中山指出来，就算把这房子拆了，他们也未必能发现。
张伟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这可是主梁！
承载着整个屋顶的重量。
一旦这道裂缝在未来的某一天突然扩大，导致房梁断裂，那后果……不堪设想！
这已经不是装修质量好不好的问题了，这是要出人命的大事！
“易工，这……这可多亏了您啊！”
张伟从梯子上下来，声音都有些颤抖，看向易中山的目光，已经从尊敬，变成了近乎崇拜。
“这要是我们直接施工，没发现这个问题，将来出了事，我张伟就是千古罪人！”
易中山摆了摆手，神色依然平静。
“现在发现就不晚。”
“我的建议是，不要更换整根房梁，那样工程太大，也容易破坏整体结构。”
“咱们用两块厚钢板，上下夹住裂缝的位置，然后用高强度螺栓对穿，把它牢牢锁死。这样一来，比原来的房梁还要结实，再用一百年都没问题。”
专业！
太专业了！
从发现问题，到分析问题，再到给出最优化、最可靠的解决方案，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滴水不漏。
工程队的工人们，此刻看向易中山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位隐世的技术大拿。
再也没有人敢把他当成一个只会动嘴皮子的年轻人。
趁着中午休息吃饭的间隙，张伟端着自己的饭盒，特意凑到了易中山身边。
他把易中山悄悄拉到院子里的角落，压低了声音，神情带着一丝神秘和讨好。
“易工，有件事，我得跟您透个底。”
“不瞒您说，我有个发小，在城郊的红星砖窑厂当车间主任。”
张伟的声音更低了。
“他们厂里最近处理一批砖，烧制的时候火候稍微过了一点，颜色不是那么均匀，有点发黑，所以评不上优等品。”
“但是！”
他加重了语气。
“正因为火候大，那砖烧得跟石头一样结实，行话叫‘过火砖’，敲起来声音都跟别的砖不一样，是真正的优质品！还有一批出口转内销的高标号水泥，质量绝对顶尖！”
“价格嘛，因为是处理品，比市面上便宜一半还不止！”
“您要是需要，我托关系，全给您弄来！保证让您的新家用上全京城最好的材料！”
易中山心中了然。
这是对方在主动示好，也是对自己技术的一种变相回报。
他知道，这种人情往来，在这个时代比什么都管用。
他没有丝毫推辞，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当即拍板。
“好！”
“张队，那这事就拜托你了！”
他看着张伟，语气十分郑重。
“材料你只管拉来，需要多少钱，我一分不少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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