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欢在雁回关的月光下为谢停云篦发。篦齿突然勾断一缕银丝——那是三日前他为她挡毒箭时骤生的华发。
“将军白发，怕是要惹桃花妒。“她将断发绕在腕间，却被他反手擒住。谢停云握着她的手抚过自己心口箭伤：“此处早被桃花烙穿，何来再妒？“
沈清欢忽将唇贴在疤痕上。去年今日，她在此处尝到的是止血药苦，而今夜却是鹤顶红的甜腥——原来他竟将解药溶在血脉中，日日供她啜饮。
突厥围城的第七夜，沈清欢在瓮城角落找到醉酒的谢停云。他掌心攥着碎成两半的玉梳，正是她及笄时他隔着车帘塞进来的那柄。
“他们说你是细作。“他忽然将酒坛砸向城墙，琥珀光里浮着年少时的朱雀大街，“可若这双眼骗我...“染血的指尖描摹她眉骨，“我宁愿剜了这心去信。“
沈清欢解开发带蒙住他双眼。当温软唇瓣覆上他颤抖的眼睑时，夜空忽绽烟火——那是他们十年前在护城河放的鸳鸯灯，此刻竟被突厥人用作攻城信号。
阿史那云射来的狼毒箭穿透两人相握的手。谢停云在剧痛中嘶吼着折断箭羽，却见沈清欢笑着将染血的箭镞刺入彼此掌心：“将军可知漠北婚俗...“十指相扣处血水交融，“这叫赤绳结发。“
突厥公主的冷笑刺破夜空：“好姐姐，你可知他心口纹着的昙花...“银箭直指沈清欢喉间，“是你嫡姐的闺名？“
沈清欢忽然扯开谢停云衣襟。那道她亲吻过千百遍的伤疤下，赫然纹着“明月“二字——却是用漠北文字刺就，在月光下化作“清欢“的轮廓。
破晓时分，沈清欢对镜为谢停云编发。昨夜纠缠时拽落的青丝被她编入发辫，底下压着漠北的降书——这是他用一夜缠绵换来的战果。
“今日便要决战。“谢停云将玉梳插回她鬓间，忽然从镜中望见突厥狼旗，“若我...“
沈清欢以吻封缄。她咽下的话凝在妆奁暗格——那里躺着漠北巫师的换命符，朱砂写着“以我血肉，铸君千秋“。
当战鼓震落梁上积尘时，谢停云发现她悄悄剪下的青丝，正系在自己剑穗上。发丝间缠着褪色红绳，正是十年前她从他腕上偷走的平安结。
谢停云在沈清欢眉心点下朱砂时，狼毫笔尖突然折断。这是用漠北狼王心头血炼的胭脂，本该在合卺礼后化作守宫砂，此刻却在她额间晕成残月状。
“像不像那年上元灯会的兔子灯？“沈清欢笑着握住他颤抖的手腕。十年前他翻墙送来的那盏灯，正悬在婚房梁下，灯纸上“白首不离“的墨迹被蠹虫蛀出星点小洞。
谢停云突然咬破指尖，将血混着金粉重描那四字。沈清欢腕间胎记突然灼痛——她直到被突厥人掳走那夜才知，这处印记是谢家暗卫的生死契。
阿史那云献上的合欢酒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沈清欢接过琉璃盏时，袖中滑落的银刀割破谢停云掌心。这是她及笄那年他赠的防身刃，此刻沾着两人的血递到唇边。
“漠北习俗，夫妻同饮血酒。“她将刀刃抵在谢停云喉间，却用舌尖舔去他掌心血珠，“将军敢喝吗？“
谢停云就着她手饮尽毒酒，忽然含住她指尖的银刀：“那年你在雁回关为我取箭...“喉结滚动间血丝蜿蜒，“用的就是这把刀。“
帐外忽起狼嚎。沈清欢藏在裙底的突厥密信被血浸透，露出“弑君“二字——正是她与阿史那云约定的起事暗号。
沈清欢在谢停云战甲暗层发现一绺胎发。青丝系着褪色的红绳，与她襁褓时丢失的长命锁纹样相同。原来那年雪夜将她从狼群救出的少年，早将她的发与自己的结成了同心结。
“为什么现在才给我看？“她攥着发结跌坐在染血的婚书上。谢停云抚过她后颈被狼爪撕开的旧疤：“等你亲手杀我那日...“玄铁甲胄压碎合卺葫芦，“这发结会替你记住心痛的滋味。“
更漏声里，沈清欢将发结缝入自己琵琶骨。后来漠北巫师剖开她尸身时，这缕纠缠了二十年的青丝，正死死缠住穿透心脏的狼牙箭——那是谢停云最后一支穿云箭。
大婚夜子时，沈清欢对镜梳妆时忽见谢停云身影碎裂。铜镜背面渗出黑血，凝成漠北咒文：“情丝断，山河倾。“
“别看。“谢停云蒙住她眼，却不知自己掌心昙花纹正与她胎记共鸣。这是沈明月当年种下的连心蛊，此刻在婚房龙烛下化作两只血蝶，分别没入彼此心口。
五更鼓响时，沈清欢发现谢停云在喜帕上写的不是合婚庚帖，而是北疆二十八城的布防图。朱砂字迹混着昨夜在她腰间咬出的血印，恰是突厥王庭苦寻的粮道命。
碎玉声再次响彻朱雀大街时，沈清欢正跪在当年惊马处拾簪。谢停云的玄铁战靴碾过积雪，将她指尖即将触到的翡翠碎屑踢入沟渠——正是三日前他亲手摔碎的定情镯。
“将军也来祭奠故人？“她仰头笑得眉眼弯弯，袖中却攥紧毒粉。谢停云忽然俯身捏住她下颚，指腹抹过她唇上胭脂：“祭奠十二年前在这里...“染着雪粒的睫毛轻颤，“叫我小哥哥的丫头。“
沈清欢瞳孔骤缩。记忆如冰锥刺入太阳穴，那年娘亲被沈明月推下马车前，确实朝着个玄衣少年呼救。而少年转身时腰间的螭纹玉珏，此刻正悬在谢停云剑穗上滴血。
军帐内弥漫着血腥与梨花香。沈清欢为谢停云包扎狼毒箭伤时，忽见他肋下旧疤形状酷似沈氏家徽——正是当年她为救他被嫡姐烙下的。
“现在问是否太迟？“她蘸着药膏的手指发颤。谢停云擒住她手腕按向心口，那里跳动着半颗染蛊的心：“你救我三十六次...“战甲缝隙漏进月光，“我骗你十八回，很公平。“
沈清欢忽然咬开他束腕的皮绳。褪色的平安结滑落，内里藏着的不是符咒，而是她七岁时遗落的乳牙——原来那年雪夜背她出狼群的，从来不是嫡姐口中的马夫。
阿史那云掀开帐帘时，正见谢停云将沈清欢压在舆图上。染血的北疆布防图黏在她雪背上，像极了漠北巫师预言的“红颜覆江山“图谶。
“好一对野鸳鸯。“突厥公主银箭挑开沈清欢衣带，露出心口新纹的昙花，“姐姐可知这花要用至亲血浇灌？“箭尖突然刺破自己指尖，“比如你那胎死腹中的...“
谢停云挥剑斩断箭羽的瞬间，沈清欢呕出黑血。她终于明白每月朔夜的剜心之痛，不是噬心蛊作祟，而是那年为救他落下的胎儿怨气。
菱花镜裂成两半时，映出两张酷似的脸。沈清欢握着从阿史那云颈间扯下的长命锁，金锁内侧“云欢“二字正与她胎记吻合。
“我们才是漠北狼神的祭品。“阿史那云笑着咽下毒酒，腕间昙花纹爬出蛊虫，“谢停云当年选你作替身时...咳...可看过这锁？“
沈清欢在血泊中拾起半块玉珏。谢停云征战前夜塞给她的“护身符“，拼上阿史那云那半块，竟是完整的突厥王庭秘钥——他早知双生姐妹的真相，却选择让她亲手杀死胞妹。
五更鼓响时，沈清欢将玉珏刺入谢停云留下的剑痕。那道为救她而受的旧伤突然崩裂，露出藏在皮肉下的婚书残页：“愿聘沈氏清欢，生死不离。“
祭坛上的雪狼脂燃起青焰时，沈清欢看见谢停云睫毛上的冰晶在融化。这是漠北百年不遇的暴雪夜，巫师将浸透鹤顶红的火把塞进她掌心：“圣女亲手点燃往生烛，可涤净罪孽。“
沈清欢忽然抚上他心口“明月“纹。指尖触及的瞬间，褪色朱砂如活物般游走，在火光中显出血色“清欢“——正是那年她在温泉用发簪划下的。
“谢停云，你连死都要骗我...“火把坠落时，她扯开自己衣襟，心口对称的“停云“纹正在渗血。这是噬心蛊反噬的征兆，更是漠北巫师早就算好的献祭时辰。
阿史那云的金面甲突然碎裂。她望着祭坛上纠缠的火焰，腕间银铃炸成齑粉——这是与沈清欢胞脉相连的命铃，此刻正将焚心之痛渡入她四肢百骸。
“姐姐可知...“她呕着血抓住沈明月脚踝，“你当年毒杀的不仅是谢夫人...“镶金护甲抠进冰面，“还有怀胎七月的...“
沈明月挥刀斩断她咽喉的刹那，祭坛下的冰层轰然塌陷。沈清欢在火海中看见十二岁的自己——那年嫡姐端来的避子汤，原是她生母的催命符。
谢停云的魂魄立在往生烛芯里。他看见沈清欢正将骨灰混着心头血喂给蛊王，这是逆转阴阳的禁术，需以九族血脉为引。
“停下！“他徒劳地穿过她身体，却见沈明月突然现身。这个他恨了半辈子的女人，此刻竟割开自己手腕：“当年我顶替救命之恩...“血滴在蛊王额间化作昙花，“是为让你亲手斩断她的帝王命格。“
幻境轰然崩塌时，谢停云终于看清沈清欢襁褓中的长命锁——内侧刻着的不是“云欢“，而是“漠北天女“的突厥符文。
乌兰珠掀开祭坛下的冰棺时，黄金面具后的瞳孔骤缩。棺中女子与沈清欢容貌无二，心口却纹着突厥皇室的狼神图腾——这是她失踪二十年的孪生妹妹。
“好个偷天换日。“她将毒针刺入冰棺美人眉心，“国师当年调换的真公主...“翡翠护甲划过酷似谢停云的眉眼，“竟成了谢家最好的刀。“
五更钟响彻雪原时，沈清欢在灰烬里拾到半枚乳牙。这是谢停云临终前咽下的最后信物，此刻沾着漠北巫师的换魂散，正缓缓化作她掌心的胎记。
玄铁面具覆上脸庞时，谢停云听见血脉里蛊虫苏醒的嗡鸣。乌兰珠将淬毒的匕首抵在他新生胎记上——正是沈清欢当年在温泉畔咬出的齿痕。
“记住，你叫阿史那烈。“突厥公主指尖划过他背上的布防图，这是借巫术复刻的沈清欢肌肤纹理，“你活着的意义，就是亲手剜出漠北天女心口的狼神印。“
祭坛风雪突然倒卷，谢停云望见冰棺中与自己七分相似的女子。她颈间长命锁刻着“云欢“，却是用中原文字——正是二十年前被调换的谢家嫡女，沈清欢一母同胞的姐姐。
沈清欢抚过额间灼痛的狼神印，金镜映出乌兰珠阴鸷的笑。漠北长老跪呈的玉匣里，躺着当年谢停云赠的玉梳，此刻正与她新生的白发纠缠。
“我的好妹妹，这才是你真正的嫁妆。“乌兰珠掀开红绸，十二颗头颅滚落毡毯——正是沈家满门。沈明月怒睁的双目间，插着那柄谢停云送她的定情匕首。
血色漫过视野时，沈清欢腕间胎记突然灼亮。祭坛下冰层轰裂，露出百具冰封的婴尸，每个心口都纹着与她相同的昙花——这是沈家百年间为镇龙脉献祭的庶女。
乌兰珠的银甲划破夜色，将羊皮卷砸在沈清欢案前。泛黄的画卷上，漠北先王与中原女子的私情赫然在目——那女子眉心的朱砂，与沈清欢生母如出一辙。
“你以为谢停云为何能重生？“乌兰珠挑开她衣襟，狼神印正吞噬着心口血肉，“他用半副魂魄喂了连心蛊，就为换你...“翡翠护甲突然刺入胎记，“永远困在爱恨里不得超生。“
沈清欢呕出的黑血中浮出乳牙幻影。十二年前谢停云潜入沈府，不是为盗布防图，而是想找回她被沈明月夺走的乳牙——那是唯一能证明她谢家血脉的信物。
冰棺美人的手突然攥住沈清欢脚踝。沈明月留下的血书自棺底浮现：“当年我调换婴孩，不是为夺嫡...“字迹被冰水洇成诅咒，“是为让你替真正的天女承受血祭。“
乌兰珠的笑声震落梁上冰锥。她抚摸着与沈清欢酷似的眉眼：“好妹妹，你生母与漠北先王私通时...“金簪挑开冰棺美人的嫁衣，“可曾想过她的女儿会成为弑神刀？“
五更鼓响时，沈清欢在镜中看见谢停云的身影。他玄铁面具下的瞳孔映着她心口狼神印，弯刀正缓缓刺向图腾中心——那是他亲手绘制的布防图唯一命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