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一声,他面前多了个落下来的倒扣酒杯。叮铃铃铃几声轻响,那酒杯下面还扣着刚刚飞进来的那枚石头。
李公子又是一惊,显然到了此时他才反应过来,心悸地看向对桌的羽丽。
羽丽正玩着桌上的另一只酒杯。
“姐姐好厉害!教我这招好不好!”
街上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正拍手叫好。
羽丽将酒杯往桌上一放,看着他正色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用弹弓打人。”
那男孩大义凛然:“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陈胡,来替父亲报仇主持正义!坏人自然该打,我也自然打得!。”
李公子轻哼一声,摇了摇头,并不辩解。
羽丽却是一怔。
她看一眼李公子,虽不喜这人刚刚与王大人沆瀣一气,却隐隐觉得他并非坏人,不愿他在小儿面前平白受辱,便道:“坏人好人,这一会儿你便分得清楚?且主犯从犯证据动机,你问都没问就私自动刑,若案子都是你这断法。要府衙刑吏做什么。”
那小孩刚刚见了羽丽身手,心里很是佩服。如今听她竟也提起官府,不觉皱起眉头:“本以为姐姐是江湖侠女,能主持公道,没想到竟也和他们一个鼻孔出气。刚刚官家兵吏那副嘴脸大家都看见了,若他们真能为百姓做主,我,我以后就用手倒立着走路!”
那小男孩气鼓鼓地扔下弹弓,一溜烟跑走了。
不知何时,刚刚趴在地上的陈三也不见了踪影。
羽丽没顾得这些,小男孩的话说得她恍然觉醒,这五年来,自己已经在谷里待得不问世事了,忘了从前自己也是被官家欺侮过的良民,忘了自己和楚王还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那小男孩,不就像曾经的自己,父亲受了冤枉受了委屈,便跑去报仇,哪管什么典例刑名。五年后今日这似曾相识的一幕,是不是冥冥中的使命跑来提醒她,这个世道只能比她想象的还要更坏,越多人被冤枉受委屈,就有越多人会站起来反抗。
此时那李公子也低着头皱着眉头沉思。
死一般的沉寂弥漫在两桌和两人之间。
只听噔噔噔楼梯声响,是李公子的小厮跑回来复命。
“已追查到了,王大人去了安陵君府上……我刚已将十五两银子交给陈三,并没提您的名姓,够买他的玉镯了。”小厮的声音很轻,却仍清清楚楚被羽丽听进耳里。
“公子何必如此。”
那李公子一抬手阻住了小厮的多言。
“我回去自会报知老师,你不用管了。”他稍一迟疑,吩咐道:“你先回去吧,看看韩公子忙完了没有,我晚点回去找他。”
“是。”小厮应完下楼走了。
天色已晚,夜幕降临,李公子遣走了小厮,又独自喝了一阵闷酒,抬头一看,见羽丽正结账打包。
他飘飘然一甩袍袖站了起来,大步来到羽丽身前,微一拱手,不顾自己肿得老高的额头是否有碍观瞻,嘴上已回复了那种霸道兮兮的腔调。
“在下李斯,多谢姑娘方才出手相救,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安。”她回道。
“那么安姑娘,你看这么晚了,便护送我一路可好。”李斯挑一挑眉,这哪是在求人办事,好像是别人欠他。
羽丽微微一怔,心想弹弓小孩已走,你个大男人回家能有什么危险。
“姑娘莫多心,在下家住不远,便同行一路,聊个天有个照应也好。”
羽丽算是勉为其难地同他下了楼。出了酒楼,她将那打包饭菜施舍给了路边的几个乞丐。羽丽刚刚叫了许多招牌菜,却没动几筷子。食物怎可浪费,她早就看见了门口的乞丐,便特意打包好后带给他们。
他们肩并肩走在兰陵街上,那时可没有路灯,街上大多漆黑,只是周边店铺光亮照出来借些光亮,羽丽喝了点酒,衬得脸上红扑扑甚是好看。
那李斯负手而行,并不看她:“安姑娘从哪里来?”
“陈郢。”
“哦,自都城而来。那儿可比这儿繁华多了。”
“事多,闹腾。”羽丽说。
李斯苦笑一声:“姑娘也惯爱说笑么。”
羽丽倒不是跟他说笑。“我喜欢事儿少,清净。”
“这份少年老成,倒是有些像我。”
羽丽皱一皱眉,他是真听不懂还是装不明白。
他看起来二十七八?眉眼里藏着世故,嘴边镶着戏谑,有点纨绔公子样。她想起了他刚才和小厮的对话,他娴熟的手腕权柄下,多少还有那么点善意真诚。
怪人。
“你不用琢磨,你看不透的。“他笑笑。
羽丽一个激灵,他怎么知道自己在琢磨他。
“像你这样单纯的小姑娘,不要在这市井、江湖中走动,更不要入官场。”他又说。
“那我该去哪里。”羽丽一想,好像没有可以待的地方了。
“仙子本就不属凡尘,还是回仙宫里去吧。”他轻飘飘一句。
他夸人都是这样的么,说得如此超凡脱俗。羽丽小小年纪,江湖历练尚浅,不禁被他这抑扬顿挫的谈话逗乐了。
“我不是和你开玩笑,再呆下去,你的心事会更多。”他说。
羽丽皱眉:“莫非你是算命先生,你怎知我有心事。”
“你从遇见我到现在,已经皱了四次眉了,只被我逗笑两次。”他说。
她又笑了。
“有人多了个妻子,有人多了个丈夫,有人多了个爸爸,好神奇……”羽丽随口嘟囔。
他笑了,煽着扇子:“原来,你还在担心别人。你呀你呀。”这李斯随性惯了,用扇子敲了一下她的头。
她被他敲得一懵,恼怒他为什么无故动手动脚,可回首间,突然一个身影就站在他们身后,他的碎发遮住了眼睛,却仍能看见他铁青着脸,冷峻肃杀的神清。
她的心一阵悸动,刚刚的笑容瞬间消失,竟不知如何应对这一猝不及防的遇见。她急急转回身,不知缘何,逃也似的向远处狂奔而走。
“喂!怎么突然走了。”李斯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头,便看见了姬无咎冰山一般的身躯,也是吓了一跳。
“离她远点。”姬无咎冷冷说。
“吼?难不成,突然多了个妻子的人就是你?”李斯不以为意。
姬无咎厌恶地看他一眼:“别忘了我的警告。”便消失了踪影。
李斯翻个白眼,大晚上两个人凭空消失,难不成是今天讲鬼故事的报应。他提一提鞋子,急急向前追去:“安姑娘,你不是要护送我,怎么自己先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