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城城主府。
飞檐翘角刺破暮色,琉璃瓦在残阳下泛着冷光,铜铃无风自鸣。
谢无僵负手立于书房窗前,望着庭院中摇曳的竹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
自人杰现身,他便再未踏入静修密室半步,生怕出现变数,错过什么让自己追悔莫及的事情。
他早早将心腹密探撒往赵宅周遭,但凡那人杰咳一声,府中便有讯息传来。这不,袁辰中午赶回来禀报,人杰已向萧无生行了拜师礼。
谢无僵手中的羊脂玉杯“当啷”坠地,额角青筋已如蚯蚓般暴起,眼中怒火几乎要将案上的书页点燃。
“老匹夫!定是用了什么阴私手段哄骗那孩子!”他一脚踢翻雕花绣墩,檀木案几上的令旗簌簌作响,“亏他还敢称什么父亲旧识,我就该当场拆穿他!”
“宗主,萧无生平日里皆以禁制遮护,独独拜师礼办得大张旗鼓,分明是做给咱们看的局,切不可中了他的诡计。”
“我岂会不知?”谢无僵指节敲着桌案:“若人杰真入了天心宗,早该有金符传遍天下。依我看,定是萧老儿想用《雕木刀法》做饵,骗那孩子喊他师傅。
但此事已如芒在背!
那人杰虽性子单纯,却随了他父亲的风骨,重情重义。萧无生何等老狐,定是嘴上说得好,实际却用各种手段坑蒙拐骗,哄得那孩子自己跳进陷阱。”
“这便如何是好!”袁辰急得搓手,“萧无生收徒后便飞离了湘城,也不知打的什么算盘。”
“我不是没想过这种情况,只是没承想对方下手这么快!
人杰开春便要入书院,也是要办拜师礼的。他书院的师傅由大师兄打点,我倒是放心。只是这师傅的名分被人抢了先,终究不能成为一锤定音的手段了。
为今之计,又回到了小语身上。”谢无僵望着西跨院的方向,那里正透出幽幽光芒,映得周遭窗纸染上了红色。
“可郡主自上月归来,便一头扎进血池,说是要冲击九品境。”袁辰压低声音:“看她那架势,怕是铁了心。就算有血池辅助,郡主想要成功,最快也得等到年底。”
“关键时刻,得以大局为重!自己眼皮底下的天才都争不到,还争什么地位,谈什么仙门?便是我这城主,也要舍弃脸面,小语也须得识大体!血池不能乱用,兴许还能派上大用场。”
“宗主您是说...把血池给赵公子用,然后让他学习我派功法?可是咱们控血一脉最好是身怀血灵根之人修习,否则血池效用十去其九,怕是得不偿失啊。”
“你怎么知道人杰没有血灵根?如今人杰的灵根是什么,谁都不知道,我们正好给他测一测。
假如有血灵根,那便再好不过。即便没有,血池也能用。浪费就浪费吧,总比没有强。一般人修炼,上哪去找这些外物辅助?”
……
尽管说“金丹期”才被称为陆地神仙,但在很多寻常百姓眼里,先天期已经是长寿的神仙了,因为先天期可活三百年。
唯有亲身踏上修行路,才能了解其中辛酸。
凡界众生如恒河沙数,然灵根者百中无一。一般情况下,有灵根的人才有望练到先天,成为修士,也叫修行者。
修行者之中,六成属凡品灵根,最为常见;余下四成里,又有六成是极品灵根。
超品灵根少之又少。到了绝品灵根,就是各大仙门培养的主力苗子了。
至于仙品灵根和天灵根,如凤毛麟角,纵览当世修士,存世者不逾十人。唯有真灵根稍多,却也似深谷幽兰,可遇而不可求。
最后的神品灵根,乃天道垂青之兆,自至圣凡界开天辟地以来,得此机缘者不过七人。
而且修炼一途,并非灵根品级高就一定好。譬如身怀仙品火灵根却强修水系法术,非但如抱薪救火,更因五行相克,修炼效率反不及凡品水灵根修士。
要是你运气不好,遇到罕见的灵根,如仙品吉灵根。那么只能遗憾地告诉你,若无对应传承功法,纵是天纵奇才,强修他法也不过与凡品灵根修士无异——
恰似捧着金碗讨饭,空有宝山却不得其门而入。
当然,若真是吉灵根,肯定会被众仙门奉为宝贝,这是难得的天生吉物。但其因为修行太难,难改寿元短促之宿命。
那最下乘的伪凡品灵根,其修炼起来,到底有多难呢?
以这个凡界的天地灵气浓度来说,一位伪凡品灵根修士纵是昼夜不辍地吐纳修炼,最快也要至五十岁,方能叩开先天境的大门。
然后在功法契合的前提下,若无外物辅助,仅靠自身吐纳天地间微薄灵气积累,从先天一品蜕至二品至少需三十载春秋,二品至三品耗四十度寒暑,三品至四品更要熬五十个冬夏,如此类推。
是以伪凡品灵根修士,穷其百岁光阴苦修不辍,至多也只能止步先天五品,然后就老死了。
更遑论修炼途中遭遇瓶颈的时间。
后天修士需先打通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将丹田气海之内力悉数化为灵气——
此过程犹如浊水滤清,每一次周天运转,皆是对经脉的千锤百炼。
而先天期的功法虽然千奇百怪,终究万变不离其宗,皆要归于先天五气的修炼。然这先天五气殊为难练,修炼时更需控制自己的情绪,方能有所成。其中:
心藏神,空於哀,则神定,修炼南方赤帝之火气。
肝藏魂,空於喜,则魂定,修炼东方青木之木气。
脾藏意,空於欲,则意定,修炼中央黄帝之土气。
肺藏魄,空於怒,则魄定,修炼西方白帝之金气。
肾藏精,空於乐,则精定,修炼北方墨帝之水气。
纵是耗尽心血修至先天九品,还得设法将先天五气修炼至大圆满之境,达至五气朝元,方有凝结金丹的机缘。然这“朝元“二字,恰似天堑鸿沟,不知让修士困死在九品巅峰,毕生难越雷池一步。
本以为到了金丹期,便是陆地神仙,可享千年逍遥岁月,殊不知金丹修士需历经九转三灾,但凡有一灾未能渡过,便是当场横死的下场。
好容易修至元婴境,又需凝炼元婴三花,唯有达至三花聚顶之境,方有成就人仙的可能。若未能炼成,纵使拥有五千年寿元,最终也难逃老死的命运,或只能选择兵解之法,以求一线生机。
然而兵解之法九死一生,十人中仅有一人能苟活下来。
修炼之路如此坎坷,难道就没有捷径吗?
答案自然是有的。
万族之中,人族虽非体魄最强、天赋最佳,却是最为聪慧坚韧的种族,向来擅长在绝境中另辟蹊径,寻觅突破之道。
人族探寻修炼捷径,通常有五种路径。
其一是“夺“,此乃魔的思路。掠夺灵脉资源、吸食生灵血肉、摄取精魂仙骨,甚至强夺他人修为。自身修炼受阻,便将他人的道基据为己有,通过各种魔功秘法将其炼化吸收,如同饕餮吞日,贪婪无度。
其二是“助“,此乃仙的思路。汇聚天地灵气形成仙山福地,炼制灵石丹药提升修为,锻造血池等外物供亲传修炼,更有传功、灌顶、秘境等诸多手段,助力弟子在修行路上平步青云。
其三是“悟“,此乃佛的思路。若寻常路径走不通,便自辟蹊径,不循常规套路修炼,以凡心悟禅机,凡事随缘,见性成佛。或许上一刻还被世人视为痴傻,下一刻便能以无上智慧降服强敌,令人心服口服。
其四是“熬“,此乃鬼的思路。若这辈子无法修成大道,便兵解留魂,在幽冥之中继续修炼。为求长生,用尽各种秘法续命,或是将自己封印起来,数百年呼吸一次。拼命地熬,熬的时间越久,道基便越稳固。
其五是“奇“,此乃妖的思路。既然无法在人道修炼中取得突破,便化为人外之妖,修炼各种奇特的妖功和神通。他们不按常理出牌,行事诡异莫测,就算是修为不如他人,也能凭借诡异手段让人望而生畏。
……
湘水寒雾漫过五鬼帮飞檐时,练功房的铜炉里正煨着千年玄冰。
田镇尧如今已是先天五品修士,虽为凡品灵根,却是极为难得的真灵根,灵根属性为僵与冰双属,故此修炼速度较寻常伪凡品灵根快上一倍。
他凭借城主府的暗中扶持,担任五鬼帮帮主多年,借此攫取了海量修炼资源,其手中灵石、丹药与异宝之丰,便是炼尸派的真传弟子亦难望其项背。
即便如此,他修至先天五品仍耗费九十余载光阴,且已在先天五品停滞二十年,始终难以突破。是以田镇尧虽看似与赵大胆年岁相仿,实则已逾百岁。
是夜,檀木案几上,聚灵丹的玉盒敞着,丹香在空气中凝成白雾。
这枚耗费五千两黄金的丹药入腹刹那,田镇尧丹田处炸开的灵气如冰河决堤,顺着的脉络冲撞四肢百骸。眼前闪过田海山为他专门创出《尸冻经》的烛影,长辈的叮嘱犹在耳畔,而自己经脉里的刺痛却已如万千冰针攒刺——
这门最契合他灵根的功法,每运转一周天,都像在用骨血浇灌寒冰!
更漏敲过三更,铜壶滴下的水声与经脉震动声重合。
田镇尧额头青筋暴起,每一次灵气搬运都牵扯着冻裂的肌理,汗滴落在寒玉床上瞬间成霜。
第二百二十遍大小周天运转时,他忽然听见细微的“咔嚓“声——
不是冰块碎裂,而是经脉壁被灵气撑开的轻响。这一刻,他忽然想起初入先天时,师父说真灵根者如璞玉藏雪,可此刻掌心渗出的血珠,却在寒玉上凝成红梅。
“噗——“
第七次冲击时,田镇尧猛地咳出冰碴,却惊喜地看见了丹田处泛起的灵光。
尸冻之气在体内炸开,将周身白霜震成流萤,那些被冰针穿刺的伤口竟在灵光滋养下泛起暖意。
他踉跄着起身,找出案上药瓶,瓶中滚落的赤红丹药正是每月必服的“融冰散“,而墙角木桶里浸泡的灵泉,此刻正咕嘟咕嘟冒着寒气。
当第一缕曦光穿透窗棂,田镇尧望着掌心新结的冰莲印,忽然想起创立五鬼帮时,赵大胆拍着他肩膀说“田老大正值壮年啊”。
镜中映出的面容确实与青年无异,可发间暗藏的霜白却比窗外的寒梅更冷。院外忽然传来拖拽声,是五鬼帮众在搬运为他准备的下一阶段药浴材料,那些盛满尸油的铜盆此事泛着诡异的光——
这便是他用海量资源堆砌出的修行路,每一步都踩着血与冰。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放声长啸!
“啊——!”
“是帮主的声音!”“帮主突破了!帮主终于突破了!”
当狂喜的呼喊敲开房门时,田镇尧正将最后一枚融冰散咽下。喉间泛起的甜腥被他压下,望着铜镜里那尊渐渐淡去的冰人残影,他眼角泪光闪烁,心中感慨万千:
二十年了,修行之路何其艰难!
窗外的寒鸦惊飞而起,衔走了练功房上空那片迟迟不散的阴云,却带不走他经脉里留存的冻裂之痛。
……
人杰这几天得出了一个结论,他与城中万千修士皆不相同。
他以神眼窥探数位元婴修士,又观照诸多金丹、先天、后天修士,忽觉修行一道竟与湘城铁匠铺的锻铁之术颇有相通之处。
灵气不是想吸收就吸收的。
殊不知人体如陶瓮,需先拓其容积,否则纵有万千灵气也难纳分毫,因为,身体已经满了。
这就是所谓的瓶颈!
后天修士需以内力冲开十二正经、奇经八脉,每通一脉内力便增一分,待百脉俱通之时,方有冲击先天之契机。
先天修士需在吸纳灵气之际,凝炼先天五气,以灵气拓宽经脉。经脉愈广,纳灵愈多,唯有五气与灵气同臻圆满,方敢叩击金丹境的大门。
金丹修士需将周身灵气凝为固态金丹,继而如铁匠锻铁般以灵力淬炼丹田,点燃金丹之火,同时将紫府化为灵玉宝室,最终于金丹之中种下魂种。
及至元婴境,金丹尽化,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朦胧灵光。至于是不是人们口中说的一个小人,人杰也不得而知。
按常理推断,以人杰先天五品的修为,其体魄该与田镇尧相仿。
可他发现,自己身体竟然与元婴期的谢无僵相差无几!唯一不同的,只有那如云泥之别的灵气量,以及那团看不清的元婴灵光。
若以锻铁作比,他只觉自身已经铸就元婴境的“铁模”,只差灵气这“铁水”浇灌成型了。
他暗自思忖,或许仙界的人都是这样吧?
现在困扰他的是,周遭这“铁水”稀少无比,他竟无法主动引纳入体。
旁人皆有秘法功法,可运转周天,加速吸纳灵气,唯独他没有。人杰只能凭肉体本能吸收天地灵气,再无意识地将其转化为妖气。
他曾尝试按体内灵气流转之径主动引导,却根本无法加快灵气吸收的过程。
他亦曾研习他人功法,甚至参照湘城妖族的运功之法,却险些走火入魔,身受重创。他欲引灵石中的灵气入体,终因无运功路径,只能望石兴叹。
百般无奈之下,人杰只得终日练刀,其余诸事皆随遇而安。至于灵气,也只能任凭肉体本能缓缓吸收了。
他推算,自己降生首日便已是先天五品,距先天六品还有一半的距离。他亦推测估算,若要成功施展背后的神秘召唤术,需得金丹期的灵气修为。
今天是他降生第十二日。
见彩蝶在床榻安睡,恐练刀惊扰,人杰便静坐于杌凳之上,用神眼远程研究起了父亲书房中的那本《天心我心决》。
就如此静坐两个时辰,人杰方在火盆中添了第二茬木炭,忽觉体内灵气翻涌,竟已突破至先天六品!
他心头一震,细算下来,从五品至六品竟耗去近一月光阴。若按此速度,怕是要等上个大半年,方能解开身世之谜。
父亲曾叮嘱他严守秘密,无论体魄还是功法,皆不可与外人道,他也只能靠自己瞎琢磨。
“唉...”人杰轻蹙眉头。
修行好难,一点头绪都没有。
算了,还是专心玩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