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杰返回主屋时,只见彩蝶于庭中辗转徘徊,裙裾扫过廊下青苔,惊起几点露珠。她早知妖族诡谲,手段层出不穷,此刻正绞着绢帕望向月洞门,眉尖蹙成春山含黛,生怕自家主子着了狐媚圈套。
“主子您没事吧?”话音未落,人杰已踏入门扉,她慌忙迎上。
“没事,已经拿到了。”人杰将一枚流光溢彩的幻坠与丹光灼灼的妖丹递与彩蝶,并且详细地讲述了自己的遭遇。
二人并膝坐于暖阁,声若蚊蚋。窗外芭蕉叶上雨珠滚动,恰掩去话中机锋。彩蝶摩挲着幻坠上的九尾雕纹,忽然抬眸:
“那狐妖邀您共赏星河,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说书人常讲,千年狐媚惯使迷魂香,三言两语便能勾走人心魄...”
她忽而抿唇轻笑:“敢问主子,那狐妖生得如何?”
“挺好看的。”人杰望着窗棂剪纸,眸光微亮,“自神眼能闭上后,所见不再是白骨血污,方知世人所言‘美’为何物。”
彩蝶指尖一颤,绞着裙带的手忽松了松:“那...那...主子您觉得奴婢好看么?”
“好看,比狐妖好看。”
“真的?!那...奴婢有血灵郡主好看吗?”
“比她也好看。”
“啊!那...主子您觉得奴婢好看在哪?”
人杰垂眸时,见她耳尖泛红如霞,遂补道,“她们虽貌若谪仙,却似画中美人无生气。你眉眼间自有暖意在,如灶间温酒,有一种亲切感。”
“嘻嘻,主子对奴婢最好了。”少女闻言展颜,将脸埋入他锦袍褶皱间,发间体香与他身上的松烟墨气相缠。良久才仰起头,鬓边珠钗轻晃:“待奴婢修成《七彩幻罗》,定要将玉佩还与狐妖。届时还需主子以性光试探,瞧瞧她究竟有无诚意。
若是她对我们并无歹意,此番又帮了这么大的忙,奴婢日后定要好好答谢她。”
“嗯,这份人情我记下了。”人杰抚了抚刀柄:“你打算现在就开始修炼吗?”
“不,您可还记得奴婢说过,练剑之前需先做好两手准备?”
“嗯。”
“但凡身怀剑灵根或是刀灵根,接下来修炼《裴旻剑舞赋》便要靠悟性了。
《裴旻剑舞赋》能与世间一切心法神诀相融,自然不会自行融合,必须在修行之时,寻觅契合之处,方能合二为一。
于是奴婢便想,《裴旻剑舞赋》既然能够与其他心法融合,又能被李白大人改成别的剑法,那我可否也将它改编成一种新的剑法?
一种不受束缚,更贴合自身的剑法。
奴婢可不愿只为学一门剑法,就沦为大唐天国的傀儡。主子您注定非池中之物,我们的未来不在这凡界。
当年的李白大人或许也是这般想法。
李白大人当真是神通广大。
虽说在拜师之前,他便已留下许多传世佳作,是名动天下的大诗人,更是金丹强者,但此前修炼的皆是天道书院的武学,从未接触过剑术。
可李白大人拜师之后,第一天便学会了第一赋,第二天学成第二赋,第三天学成第三赋,第七天便学成了第四赋,从金丹之境直入元婴。
这简直如同‘立地成佛’的禅宗高僧一般,令天下人惊叹不已。
然而,在之后的十年间,李白大人却始终未能修成第五赋。
直到有一日,他开始搜集天下各类剑法。搜集完毕的第三天,他竟自废全身修为,散功重练。
他的仇敌得知后,趁着他修为尽失,设下圈套将他围困在一处山谷之中。谁知在走投无路之际,李白大人却创造出一部震世之作——《侠客行》,施展出一种前所未闻的剑法。
世人皆言,那是古往今来最快的剑,是取人性命的剑,是刺客之剑。
那便是《青莲剑法》!
结合李白大人的经历,奴婢认为,若想将《裴旻剑舞赋》改编成新的剑法,或许需要三个条件。
第一是需散功重练。奴婢本就是未练过武的凡人,这一点倒是契合。
第二是需极高的悟性,如裴旻祖师与李白大人那般强大的悟性。奴婢自然比不上,但可以借助您的阳神光圈来参悟。
第三是需熟悉各类剑法,触类旁通,与《裴旻剑舞赋》相互比对。
所以,奴婢在练剑之前,还需做一件事,便是搜集各类剑法,潜心钻研。
奴婢不敢奢望能如李白大人那般一蹴而就,只希望能配合心法剑法,一赋一赋地进行改编。
改好一赋,便练一赋。
如此一来,便有更多时间去搜集更多的剑法了。
对了,主子您能否再为奴婢打造一柄剑?奴婢力气小,举不动重剑,或许需要一把柔韧、轻盈又锋利的特制长剑。”
“好,我明日就吩咐管家去神铁堂,再让她想办法将湘城之外的所有剑法秘籍都搜集来。若是银钱不够,我们便将灵石变卖,让祈年换些别的吃食。
至于湘城范围内的剑法秘籍,我这就仔细搜寻一番。始解!”
一个时辰过后,金光渐渐散去,人杰再次闭上双眼。
他看向怀中哈欠连连的彩蝶,说道:
“湘城共有二十九种不同的剑术典籍,其中便有完整的《裴旻剑舞赋》,我还寻得二十一种刀法。如今天色已晚,彩蝶你去歇息吧。
我一边修炼性功,一边先将这些典籍尽数研究一遍,明日陪你一同琢磨新剑法。
正好,我的《杀猪刀法》已至瓶颈,看看能否借此机会更进一步。”
彩蝶递过参茶说道:“嗯,那奴婢先去歇息了。日后奴婢也要学一门无需睡眠的功夫,这样夜里便能陪伴主子了。”说到此处,彩蝶掀帘而出,却见廊下花月与秋香抱立铜盆,指尖冻得通红。
“不知彩蝶姑娘有何吩咐?”花月对彩蝶做了个万福。
“主子要盥洗歇息,有劳两位姐姐了。”
“知晓了,我们这就去准备。”
“两位姐姐,待主子歇息后,你们也快回屋吧,今夜我会伺候好主子。明日不必太早,辰时过来即可。”
“是。”花月和秋香齐声应道。
……
春雨连绵三日,赵府檐角铜铃叮咚不绝。廊下青苔吸饱了雨水,显出暗碧色的湿痕。
花月与秋香各端着描金铜盆,盆中盥洗用具覆着绣帕,却仍有热气透过帕子洇出。两人踩着廊下朱红立柱的阴影碎步而行,秋香腕间银镯不慎碰着盆沿,发出细碎的声响,惊得她慌忙缩手。
廊外雨幕里,五鬼帮的精锐仆役们往来穿梭。有仆役抱着刚劈好的柴火跑过,木柴上还沾着新鲜的斧痕,另一人则端着药膳碗,碗盖缝隙里飘出牛骨与参须的气味——
那是为祈年准备的餐中调料。
转过垂花门时,迎面遇见李姐与画屏。李姐鬓边绢花被雨气浸得发蔫,压低声音道:“夏香姑娘昨夜...”话未说完便被画屏拽了拽袖子,两人交换眼神后匆匆避开。
花月听得真切,想起昨夜隔窗传来的动静,此刻见廊下晾晒的被褥里混着点暗红痕迹,不由攥紧了铜盆边缘。
而吴少爷此时正在屋里睡得酣沉,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呼噜声。
花月无内力傍身,不过半盏茶功夫,耳垂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她凑到主屋雕花木门旁,用指节轻叩门板,捏着嗓子轻轻朝里唤了一声。
别看大家身份相同,但这些丫环对花月都颇为恭敬,毕竟她是唯一一个被少主子点名要回来的,因此一直由她负责喊话回话。
过了片刻,门扉被推开一条细缝,两人手中的物什依次被屋内的彩蝶接了过去。
门再次关上,花月和秋香便站在门口的廊子下等候。
门重新阖上的刹那,一道金光自门缝裂隙中渗出,在青石板上投下寸许宽的光带。那光似有实质,流转间竟凝出莲瓣虚影,仿佛卧着一尊佛陀,让人心生好奇。
可秋香这次再也不敢将脑袋凑上去了。
昨夜是人杰不计较,若遇上心思深沉的主子,或是秋香恰好听到什么隐秘,怕是当场会被打死的。
花月将冻红的手笼在袖中,呵出的白气在雨中散成薄雾。她的双脚冰冷,却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发出声响惊扰了屋内的主子。
屋内,彩蝶将温水倾入雕花铜盆,水汽氤氲中,见人杰脑后阳神光圈如满月悬空,光晕边缘泛着琉璃色的流转纹路。此时她轻声唤道:
“主子,辰时已到,奴婢伺候您洗漱。”
只见那光圈如活物般波动,化作金溪流注入人杰眼中,刹那间满室金光收敛,只余案头烛火摇曳。
片刻之后,彩蝶接过沾着牙粉的牙刷,又递过用花蕊熏香的铜盆,等人杰用铜盆中的热水擦了几把脸后,递上了一张脸巾子。
忙完这一切,她将所有东西一一收好,转身小跑到人杰身旁,满是期盼地低声问道:
“主子,昨夜修炼得如何?”
人杰点了点头,道:
“都看明白了,吃过饭我们就回房,一同琢磨改编之法。”
……
九娘这两日心中有些疑惑,只觉这一夜之间,他们三兄弟仿佛都变了个人。
铨儿还好,他修炼《血魔神功》,昨夜又成了真正的男子,整个人有些变化倒也正常,只是气质上多了几分妖异之色。
小黑一觉醒来,就像被鬼附了身一般,不仅神神叨叨的,一个人呆坐在原地不停变脸,身上还散发出一种虚无缥缈的气息…总之是说不出的诡异!
人杰也不对劲!从吃饭时便心不在焉,就连身旁的彩蝶也总是走神,有时候九娘连叫好几声,两人都没有反应。
最让人惊奇的是,这几人从大年初三那天起,就一直窝在房间里,不肯见客,也不愿外出。
一个个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铨儿告诉她在练功,她信。但自从袁长老离开后,他每天都往人杰屋里跑,甚至连夏香都不理会了。
小黑告诉她,最近总是犯困,结果从早上一直睡到晚上,睡得天昏地暗。九娘严重怀疑他生了病,好几次把大夫请了过来。
到了第三日,小黑竟然也跑到人杰的房间里,说要和自己的哥哥们“寝则同床”。
白天的时候,他们三兄弟饭也不出来吃,就让下人从门缝里把东西递进去。
到了夜晚,三兄弟为了睡在一起,竟把彩蝶赶到了隔壁屋。
三兄弟就这么天天闷在房里,时不时从房门里传出奇怪的声响,还透着五颜六色的光。
在人杰的吩咐下,赵府甚至请来了工匠,让他们日夜赶工,在府下打造一处坚固无比的地下密室。
仆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都在猜测这几位少爷是不是在修炼什么绝世神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