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兰回到宿舍。
宿舍里只有满小雪和刘玉芳两个人在,满小雪躺在床上看杂志;刘玉芳坐在床上给对象织毛衣。
满小雪坐起身,问:“你不是说,就去应付一下吗,怎么去了这么久?”
李若兰在满小雪的床边坐下来:“吃完饭,他送我回来。到了校门口,他说,要和我去苗圃里说几句话,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他呀,就和他去苗圃溜达一会儿。”
满小雪急不可耐地问:“他说什么了?”
刘玉芳停下手里的毛活,笑着说:“还能说什么,就是想和若兰处对象呗。”
李若兰笑了:“刘姐猜的真对。”
满小雪:“那你啥意思啊?”
李若兰有些无可奈何地说:“咋办呀?我相中他了,他长得玉树临风,充满了阳刚之气。”
满小雪快人快语:“这有什么可纠结的?相中了,就好好跟人家处呗!”
李若兰:“可他没上过大学,就高中毕业。”
刘玉芳放下手里的毛活,走过来,在陶丽娟的床边坐下:“若兰,你不能把大学文凭看得那么绝对。我听小雪说,他是钢厂一分厂的团委书记,团委书记就是后备干部,是厂长、厂党官员的候选人。你真是个小傻瓜,这么好的条件还纠结什么。”
李若兰有些疑惑地问:“刘姐,你咋没去约会啊?”
刘玉芳:“我对象出差了。若兰,找对象,不能太理想化了,两个人结婚过日子,钱是最重要的,文凭不能当饭吃。”
满小雪问:“若兰,你和他唠嗑,唠得怎么样?”
李若兰:“我俩唠得挺投缘,他风趣、幽默,偶尔还说唐诗宋词,感觉不出他没上过大学。”
刘玉芳问:“最后,你答应他了吗?”
李若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说,让我给他一个机会,和他相处一段时间看看,要是我觉得不合适,再和他分手。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啊。”
满小雪高兴地说:“太好了!走,咱俩去办公室,告诉丽娟一声,你有对象了。”
说完,她下床穿鞋。
两个人来到办公室,天飞雁、陶丽娟、郑罡都在埋头备课。
满小雪一进屋,就大声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若兰找到她的白马王子了。”
陶丽娟抬起头,吃惊地问:“若兰,你不是嫌他没有大学文凭吗?”
满小雪抢先说:“若兰被他的潇洒和美貌给征服了!”
“哈哈哈……”
屋里的几个人都笑了。
天飞雁问:“若兰,你对象在哪儿上班呀?”
满小雪又抢先说:“在钢厂,是一分厂的团委书记。”
郑罡大声接道:“那是好单位呀!李若兰,你行啊!不仅课讲得好,对象也找得好。刚刚参加工作,就全面丰收。你看看我,工作一年多了,课讲得不怎么样,对象也没着落。”
“哈哈哈……”
郑罡的话,把几个人都给逗笑了。
夜已经很深了。
窗外,皓月当空;屋内,一地月光。
李若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很纠结她的选择。
她看着地上的月光,陷入沉思……
放弃丁磊,她十分不舍。一想到丁磊那深邃迷人的眼神,玉树临风的身姿,她就心动不已。
选择丁磊,她又有些不甘心。
她在心中幻想了无数次的对象,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大学生,结果,她却找了一个没上过大学的高中生,她对她和丁磊的未来,有些堪忧。
人生有两个支点,一是事业,二是婚姻。她的事业已经没能如愿,爱情又未能如愿。
难道这就是她的宿命吗?
李若兰忽然想到父亲的命运。
她父亲叫李兆贤,是朝阳乡中学的一名语文教师,是学校的教导主任。
父亲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出生书香门第,他父母都是中学教师。
当年,父亲响应党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跟着同学们来到福安村插队落户,成为中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第一高潮”中的一员。
后来,知识青年陆续返城,可这时的父亲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她的母亲。
为了她母亲,她父亲放弃了繁华的大上海和优越的物质生活条件,选择留在东北这个偏僻的小农村。为此,她的爷爷、奶奶跟她父亲断绝关系很多年。
也许,这就是她父亲的宿命。
李若兰又想到了自己的文学爱好。
她从小就受父亲的熏陶,偏爱读书,喜欢文学。她的文字功底很厚,她的作文一直都被老师当作范文,在课堂上讲评。
在朝阳乡中学上初中时,她作文好,在班级里是出了名的。
初一的一堂语文课,教语文的袁老师拿着一篇范文,没有说作文是谁写的,只是讲评作文的美妙之处。
同学们都在下面窃窃私语,猜测范文是李若兰写的。
学生们的窃窃私语,被袁老师听到了。他讲完作文,抬眸扫了一眼李若兰,低声说:“这篇作文是谁的,我想,大家都知道了,我就不说了。”
其实,那篇作文不是李若兰写的,是班里一个姓董的女生写的。可同学们都认为是李若兰写的,袁老师为了照顾李若兰的情面,没有说破真相。
虚荣心作怪,李若兰当时特别感激袁老师没有说破真相。
袁老师那时也就20多岁,高高的个子,黝黑的皮肤。他最突出的特点就是,一双杏核眼,总是荡漾着羞涩的眼神。
上高中时,一中为了提高学生们的作文水平,让两名语文教师专门教学生作文。每个老师教三个班,一个班每周两节课。
李若兰的作文老师叫孟文民,李若兰的第一篇作文,就在孟老师的140多名学生中脱颖而出。
从此,孟老师记住了李若兰这个很有才气的学生。她的作文,经常被孟老师拿到另外两个班当范文讲。
李若兰去食堂吃饭的时候,经常有别的班学生跟她借作文看。
李若兰特别喜欢上作文课。她也幻想着,有那么一天,她大学毕业,也像孟老师那样,做一名才华横溢的语文老师。
李若兰的学习成绩很好,考本科没有问题。满小雪和陶丽娟的成绩没有李若兰好,她俩考不上本科,考专科没问题。
八十年代的高考制度,是先填报志愿,后参加高考。
填报志愿时,她们三个人决定一起报考竹园师范学院。她们学的是文科,专业只能在语文、外语、政治、历史、地理中选择。
填报本科志愿时,李若兰选的是中文系,满小雪和陶丽娟跟着凑热闹,也填了中文系。
填报专科志愿时,满小雪和陶丽娟没有填报同一个系。那时的高考很难,万人过独木桥。报考同一个系,可能造成不必要的竞争。
满小雪让陶丽娟先选,陶丽娟选择了地理,满小雪选择了历史。
李若兰觉得她一定能考上中文系。所以,填报专科志愿时,她开玩笑说,既然你们俩一个选地理,一个选历史,那我就选政治,咱们是:政史地,永不分家。
结果,事与愿违。
高考时,李若兰发挥失利,因三分之差,与本科失之交臂。
三个人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满小雪和陶丽娟特别高兴,李若兰沮丧极了……
李若兰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考不上本科。更让她接受不了的是,特别不喜欢政治学科的她,竟然成了一名政治老师。
李若兰不想当政治老师。她跟母亲说,想要再复习一年,来年一定能考上本科,做一名语文老师。
可她母亲不同意。母亲说,如果来年再考不好,也许连专科都走不上,那就更惨了。
无奈,李若兰只好听从母命。
就这样,李若兰带着失望,带着无奈,迈着沉重的脚步,踏入竹园师范学院政治系。
80年代初期,大学特别难考。青年人在向往上大学的同时,把大学幻想得特别神秘、浪漫,如同人间仙境一般。
当李若兰她们三个人踏入竹园师范学院时,她们的幻想一下就破灭了。
校园里陈旧的楼房,简陋的校园绿化,让李若兰心中一片凄凉。
她原本对专业失望,现在,她对学校也失望了。她郁闷极了。
教《政治经济学》、《科学社会主义》、《法理学》等几门课程的老师,不论是年长的,还是年轻的,每个老师都是拿着讲义,站在讲台上,照本宣科,讲得枯燥无味,李若兰一点也听不进去。
后来,李若兰去图书馆借小说看。上课,她就是看小说,一本接一本地看。
李若兰买了一个橙色的塑料皮笔记本,每看完一本小说,就把小说的名字和故事梗概以及她对小说的见解,都记录在笔记本上。
一学期下来,她看了30多本小说。
大一下学期开学,学校开设了《马哲》课。哲学老师是一个30多岁的年轻人,他才华横溢,特别有思想、有见解,人又长得玉树临风。
哲学老师讲课,从来不拿讲义,只拿一本教材,坐在讲桌前,谈古论今,旁征博引,娓娓道来。
学生们彻底被哲学老师征服了。他们喜欢上哲学课,也盼着上哲学课,对哲学老师佩服得五体投地。
李若兰一下子清醒了。往日的彷徨、无奈,一扫而光。
她第一次明白:人可以活得这么有思想、有头脑、有主见。
做老师,可以做得这么完美。只有这样完美地做教师,教师才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业。
她突然觉得,政治老师,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类灵魂工程师。其它学科,只讲专业知识,不涉及灵魂教育。只有政治学科通过教材,去塑造学生灵魂。
她突然庆幸自己没有考上本科。这才有幸当了一名政治老师,她才有机会,做一个有头脑、有思想的人类灵魂工程师。
从此,李若兰告别了小说,开始认认真真地学习专业课。
她买了《哲学辞典》、《哲学疑难新探》等书,来拓宽她的哲学知识面。她不仅认真学习哲学,也认真学习其他专业课。
毕业前夕,李若兰给她们的作文孟老师写信,求老师把她们三个人分到一起。
孟文民老师在她们考上大学的第二年,调到县教育局担任副局长。
夜已经很深了,可李若兰还是睡不着,她翻了一个身,脸朝墙,心里开始默默数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