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天边连一点星光都吝啬给出,棋院深处静得骇人,仿佛连空气中都漂浮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机。
一盏青灯摇曳在檐角,倒映出女子半侧的清瘦背影。
苏瑶坐在案前,左眼隐隐作痛,犹如针刺,眼前的光影交错模糊得像被水晕染的墨迹。
她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搭在玉棋上,一抹冷意透指而入,却让她意识越发清明。
“沈婉柔如今在哪?”她轻声问道。
顾清渊在她身后为她披上披风,语气沉稳:“她按照你的吩咐潜入了听雪楼,那些该传出去的风声,已经放出去了。”
苏瑶轻轻点头,一枚白子落在棋盘正中。
这一子,稳如泰山,诡诈如狐。
“墨寒想要的……就是我们的慌乱。”她眼底隐约露出一丝锋芒,夹杂着耐人寻味的笑意,“那就让他看一场戏,看看这个小孤女,到底如何搞砸自己的棋局。”
与此同时,墨寒站在棋院密阁窗边,听着黑衣人伏地汇报的密报,眉头紧锁。
“苏瑶那边,已经命令棋徒封锁侧院,行事慌乱,似乎害怕机密外泄。”黑衣人手心暗暗渗出冷汗,声音越说越小,“棋士们议论纷纷,说她近日视力有所损伤,恐怕难以再执掌大局……”
墨寒冷笑一声。“果然心虚了。”
窗外传来沙沙的风声,仿佛低语,他却像听见了胜利的声音。
眼角微动,回身坐定。
“告诉萧景明,是时候打破她的棋局,夺取她的局心了。”
夜更深了。
沈婉柔身着一身侍女装,轻盈地走在听雪楼的后庭。
她步伐稳健,目光敏锐,将偷听到的每句话都铭记在心。
她回头看了一眼,嘴角上扬,仿佛在说:“可别演砸了。”
“主母说得对。”一旁角落里传来一个细弱女子的声音,是陆昭安插的线人。
“墨寒相信了,他已经召见萧景明,似乎要交代后续的行动。”
沈婉柔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好,那就让他先尝尝‘胜利’的新鲜感。”
棋院地底密道中,陆昭身着铠甲前行,铠甲上的冷光微微闪烁。
他带着三名亲信,悄无声息地潜入锦溪巷旁的废宅,只听“吱呀”一声,暗格滑开,露出满满一匣公文。
“竟然真的藏在这里。”
陆昭眼神一凛,翻开文书,里面是一笔一划记录得密不透风的账目,落款赫然是太傅的印章。
这些并非直接指控墨寒的铁证,倒像是一串串线索,让人不自觉地将他卷入幽深的漩涡之中。
“瑶姑娘真会设局。”
他冷哼一声,小心地收好证物,又命人留下“无形蚕丝”,以防追踪时无路可走。
次日卯时,苏瑶一如既往地出现在棋院主堂。
她面色苍白,但神情镇定,仿佛昨日的混乱从未发生过。
琴色长裙拖地,眉眼低垂,手中依旧掌控着大局。
墨寒远远地看着,眉头微微一挑。
苏瑶今日的棋路,似乎……太过谨慎了。
“萧景明。”他唤道。
“属下在。”萧景明一脸得意,怀中紧紧抱着一卷竹简,犹如得胜归来的将领。
“这就是你所说的那份‘密令’?”
“是的。”他递上这伪造的“重要情报”时,眼睛都快放光了,“属下在她书房的暗格中取到的,隐匿封印极深,她怎么也想不到,居然就这样暴露了。”
墨寒接过卷轴翻阅,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目光却阴冷。
“呵,小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他抬手示意萧景明退下,盯着那份“情报”出了神。
片刻,他沉声道:“命令‘清风组’全面查封她在外的棋子,尤其是……清渊和她的联络通道。”
澄月阁内,苏瑶静静地坐在卧榻旁,舍不得放下的玉棋在她掌中微微发烫。
她闭上眼睛,缓缓将指腹贴在昨夜清点的“书童”额头。
刹那间,一股撕裂般的剧痛贯穿脑中,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画面:萧景明在夜色中递交伪令,墨寒召黑衣人密谈计策,还有……那封将启未启的秘信。
“快。”她睁开眼睛,声音有些颤抖,“让沈婉柔撤离听雪楼,墨寒准备动手了。”
顾清渊伸手扶住她,“别再用了,你的左眼……”
“失明就失明吧。”她压低声音,但咬字格外清晰,“我要让他,一想到这局棋,就心惊胆裂。”
她的语气仿佛从冰层里刮出的风,冷得惊心动魄。
顾清渊眉尾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我愿为你搅这一池浑水。”
“你本就不干净。”苏瑶顿了顿,忽然笑了,带着一丝疲惫的狡黠。
陆昭这时大步走进来,神色凝重。
“伪令已被萧景明送到墨寒手中,他果然上钩了。”
苏瑶一听,面容虽然疲倦,但露出了如刃般的笑意,“那就该给墨寒下最后一步棋了。”
她拈起一子——黑如乌玉。
轻轻落在那局已旧的纸沙盘上。
啪的一声。
落子无悔。
棋盘无声,杀意初显。无需修改
天光未破,棋院南侧的青石小径上已隐约起了霜气。
风穿廊而过,吹得竹叶哗哗作响,仿佛也在为即将上演的猎杀低声助阵。
顾清渊负手立于廊外,眼眸沉静如潭水,指尖压着一封刚写完的诏令副本,字迹锋利如刀,每一个笔划都藏着杀机。
他身后密卫一字排开,人人神情如铁。
“暗桩皆入位,只等你一令。”他轻声回头。
屋内,苏瑶未语,只缓缓收起玉棋,指节微白,左眼微颤,竟连看人影都难以分辨。
她垂下睫,声音轻得像纸在风里刮过:“今日之后,我是否还能再落下一子……倒也不重要了。”
顾清渊眉梢一动,语气低哑地接道:“重要的是,这一子能否落得他心头发寒。”
苏瑶轻笑,喉咙却有些干涩:“他不是要掰开的,是我早塞给他的棋心。”
屋角,一缕焚香正慢慢烧至尽头,青烟迤逦蜿蜒,像极了棋盘上纵横交错的局线。
与此同时,陆昭已在棋院外东廊埋下“回音链”,这套机关设计的是以声音感应讯号回传,无需火信,亦避过墨寒耳目。
为此他还特地将自己压箱底的暗器都翻了个遍。
“瑶姑娘这刀,藏得还真够深。”他说话时小声咕哝,却难掩护短之意。
而就在人心与棋势交织如网之时,苏瑶却愈发感受到阵阵剧痛自眼底渗出,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体内失控地崩塌,她忍不住攥紧手心,那枚羊脂玉棋被她一握——竟脆生生崩断。
这一刻,她心底只有一个字:
她不能输,也没得退。
风,忽然大了些,吹得堂前白幔猎猎作响,顾清渊推门而入,递上墨寒行踪图,一字一顿:“他动了。”
苏瑶伸手接过,唇线森冷,一字不漏扫过图纸,忽然露出一个冷得发烫的笑。
“鱼咬钩了。”她轻声,自语。
她转身,唤来沈婉柔留下的信鸽,亲手系上一纸密令——
只写了三个字。
“落局时。”
下一瞬,双翼破空而起,划出一道清晰的曲线,掠入九州将明未明的晨曦。
而背后那缭绕的棋盘上,最后一子——不知何时,已悄然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