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和宰相肩并着肩,一刻不停地说明当下安置流民的现状。
“目前还是处于流民慢慢聚集过来的阶段,在下主要的工作是为流民们登记造册,分配好营帐后再交给瓦岗军的老兵来管理,至于管理的方法原则上是比照军营的规则再稍微宽松一些。前来投奔的流民和宿国公府抓来的人犯是分开居住的,考虑到要方便日后建造卫所和接收新的流民,渭水南岸目前就只是安置流民而已,过了桥之后才是存放物资和加工建材的场地。”
“为流民登记造册时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给他们分配的工作又是如何?”
“其实也不是像官府那样落定户籍那样正式的登记造册,还没有遇到什么大的困难。方法是先给住人的营帐编号,接着在下面记载居住的人的姓名,然后按照营帐里收容的人数分成组,每组分发特制的木牌,流民的工作是凭组长手中的木牌来领取的。还有零星举家投靠的流民,但因为我不能给他们正式的户籍,所以便让他们自行搭建茅舍另外登记,等到有正式的官员进驻营地后再做打算。”
“你说是由流民自己领取工作?那具体又是如何凭牌领取的?”
“哦,前面正好就到了地方了,恰巧眼前就有一组刚完成了工作,房大人不妨亲眼看看吧。”
顺着木匠手指的方向,可以看到一个堆满了各种器具的大帐,而被器具围绕的案桌后面一个老汉正在看书。不远处有十个妇女推着板车向那营帐走去,车还没推到,其中一个少女就挥着手朝老汉大声打招呼。
“刘夫子!七组把洗好晾干的衣服送过来了!”
“没规矩,我说过多少次了,要等组长先带头开口后你这小辈才能说话。”
“夫子教训的是,是我这个组长管教不严了。巧儿,不准胡闹,你可要知道能待在这里是多大的福气。”
妇人们将板车推到案桌旁,其中看起来年纪最大的老妇递上一块木牌,转回头小声地教育少女。少女顽皮,嘴里答应着,态度却看不出反省的意思。老汉也没再理会,接过递来的木牌,翻开记事簿,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条目。
“九月十一,七组,十人,洗晒衣物五十件。行了,让我查验一下。”
七组的成员站成一排,每人都双手举起一件衣服摊开,等夫子说过好后再换下一件,如此反复五回,就算工作正式完成了。老汉回到案桌前,在对应该项工作的记录上做过记号后,又交给了七组组长一块木牌。
“还不到用饭的时间,你们就算不是现在去饭堂也不要一个人乱走,尤其是巧儿,可一定要记住咯,到时候人不齐老夫可是不会给你们换牌子的。”
“知道了知道了。刘夫子,今天的午饭是吃什么啊?”
“这个又不归老夫管,做饭的工作被四组拿去了,你去问他们吧,老夫就知道伙房一个时辰前领走了五斤鸡蛋。”
“刘夫子,既然还不到吃饭的时间,那就让我们现在领取明天的工作吧。”
“不行!规矩是等吃完饭换过牌子后才能领下一个工作,你们若执意要领,中午就都和新来的一起去喝浆糊吧!”
“夫子莫生气莫生气,都是我这个组长没做好,可不要连坐整组。葵巧儿!你可真能啊,还管不了你啦!你跟我回营帐去,我今天非要要好好管教你!”
老妇掐着少女的耳朵朝南走去,尖利的叫骂和求饶的哀鸣在晴空中回荡,躲在暗处观察的房玄龄却感到很欣慰。这营地有组织、有规矩、有条理,能把安置流民搞得这样有模有样、有声有色,真是可造之才啊。
“嗯,虽然看过后大概都能明白了,不过还是请王先生给本官详细讲一下流程吧。”
“好的。首先,在下把流民十人分为一组,任命其中年纪最长最有威严的一人为组长,并给这组长一块辨识组别的木牌。然后,把各种日常工作按照所需劳力分成几份,再交由一个刚正的人记录完成进度。流民出示木牌表明身份后可以领取工作,工作检验完成后就会换成另一块不同的牌子,有了这换过的牌子才能吃到营地食堂做的饭食。每天傍晚核对记录,若发现差异时就会对负责人进行相应的惩戒。”
“所谓的差异就是有人在木牌上动心思吧,具体会怎样的处罚?”
“无论做了多少工作都只会换到一块餐牌,凭此只能吃到定量的饭食。木牌丢失的话无法领取工作,也就无法吃食堂的饭,在新的木牌发下来前只能和新来的流民一起喝粥。如果有人藏匿餐牌企图不劳而获,全组都会被送到北岸去做十天苦力。”
“这种方法虽然很有条理,但不会太过悠闲吗?会不会影响到卫所的建设?”
“聚集来的流民大多是身体虚弱的老弱妇孺,不宜过度驱使,况且安置流民才刚开始,最要紧的是让他们把规矩记牢。与建造卫所有关的工作需要青壮来做,目前是先让宿国公府抓来的犯人去伐木,之后建造兵营等需要大力气的工作也会交给他们。这些人都住在北岸的营地里,由瓦岗军的老兵看管,实行的是军中的规矩。”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了渭水边,河滩上有一群孩童正在洗菜,几个老汉在不远处修补渔网,之前先行一步的程处亮正在指挥青壮们制作成木筏,准备以此把木材运到对岸。走过便桥,映入眼帘的是堆积的工具、成山的木材、军中特有的巨大营地。几个哨兵见到王珏玉都很热情地上前向先生打招呼,看来他和这些老兵油子相处得很好,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段。
“王先生真有人缘啊,这些老兵桀骜不驯,本官还真没见过他们对军官以外的人这么好脾气的。难道说,先生给了他们什么好处?”
跟着木匠走进一个帐篷,从陈设来看这里应该就是他的私人住处了。陛下对他指名程咬金是有些猜忌的,这几天宿国公府上下都受他摆布也让自己有了疑虑,此人有才不假,但还是要再试探一番。
“房大人想知道?那就让在下拿出来给你看看吧。”
没有警惕,没有惊慌,反而很是得意洋洋,千百年来官场的那一套没起到应有的效果,房玄龄有点不会了。
“大人请看,这个就是我今天晚上要给大家的好处。”
王珏玉从装满工具的木箱里翻出一个竹筒,从中取出一节肉肠,掰开表面褐色的肠壁,露出来的是油光饱满的豆子。
“这个叫八宝熏肠,是我自创的菜式:把牲畜的肠子里外翻开,清水冲洗,埋在草木的灰烬里揉搓,用刀把肥油和黑灰一起刮干净后再用清水冲洗,酱料腌制三个时辰以上。肉肠中填进同等重量的吸饱水的杂粮,为了防止杂粮把肠子涨破先把填好的肉肠塞进竹筒里,水煮半个时辰,用凉水冷却,最后擦干表面的水分,松木熏制两刻钟。这道菜味道浓郁醇厚,不仅适合下酒,而且非常容易饱腹。”
一通话下来,都把宰相大人给绕糊涂了,穿越者卖弄舒服后,才开始正经回答问题。
“此次安置流民是因我而起,为了能进行得顺利,在下一定要和共事的人打好关系。宿国公大智若愚,公子们胸怀大志,其他人就只是个性纯直了。其中瓦岗军的老兵,他们当年聚集到一起不过是为了吃饱穿暖,如今梦想实现了,却只能整日无所事事。我用抓捕犯人的事情活动他们的身体,再用美食刺激他们的脏腑,让他们体会到充实,活着还有意义。而另一边程公子率领他们抓人,抓来的犯人受公子们驱使,程家公子也会有身份得到认可,才能得到施展的感觉。至于宿国公,一直以来在做的就是关照手下、爱护家人,现在看见他们开心,他自然也开心。”
这些房玄龄不是不明白,只是没想到他一个小民也明白,既然懂得这些,在官场上立足也没问题了吧。不行,还不能心急,还是要再历练历练才行。对,就让他和自家儿子一起干一段时间,等到他做官时也不至于连个相熟的同期也没有。
“嗯,做的不错,就是你说话的方式要改改。算了,这个先不急,给我看看做的日志吧。”
“日志?那个……房大人,物资的账册和流民工作的记录是有的,这个日志……”
“没有日志?这可不行啊。每一个官员都要把当天发生的各种事务记载清楚,以便日后上级和接任官员查阅,虽然没有朝廷的任命,但你现在实际上就是这些流民的父母官了。要是有一天陛下问起你安置流民办的如何了,你不会是想就只用一张嘴硬说吧。”
“是小民的错,小的想得不周全。但是,小的没做过这些,也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写啊。”
“罢了,看也猜到你是把心思全用在投机取巧上了,家父担任县令时的书吏有几个留在了泾阳,本官去帮你问问。你去让我家的马夫驾车过来,明天我会再派人,文书方面的事就交给遗直去做吧。”
说完,房玄龄拍了拍儿子,感受到肩头传来的重压,房遗直这时才发现自己被父亲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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